安陸侯家商議了兩日, 很快敲定了結果:他們實在是不想幾十口人擠在一個四進半的小院子裡,夜間咳嗽一聲,彆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各方平時齟齬頗多, 這回全都放下,齊齊讚同擴院。
安陸侯夫人便上門拜訪。
她先去柳氏那兒, 說了會兒家長裡短,柳氏便叫來程丹若,讓她帶安陸侯夫人下去說話。
程丹若請安陸侯夫人去霜露院小坐。
庭院裡,數盆花卉已經盛開, 綠色的芽,紅色的花苞,星星點點,十分可愛。牆根下擺著一口大缸,裡頭是兩尾肥碩的金魚,遊來遊去,激起漣漪陣陣。
丫鬟們坐在簷下,或是打毛衣, 或是縫補衣裳, 兩個最小的在曬果乾, 人人手裡都有活兒, 但並不顯得匆忙。
屋簷上插滿了風輪, 正隨著風骨碌碌轉動,兩隻狗一眨不眨地蹲在地上, 看著旋轉的風車,尾巴搖來搖去。
聽見腳步聲,它們起身走過來,謹慎地觀察著情況。
“是客人來了。”程丹若說, “回去玩吧。”
它們聞了聞氣味,走遠趴下,眼珠卻跟著安陸侯夫人。
改造過後的東廂房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兩人分主賓坐下,暖融融的春陽便斜斜照在肩膀上,暖融融的。
窗台臥著一隻肥肥的大橘貓,皮毛油光水滑。
安陸侯夫人有些意外。
她去過很多女眷的屋子,秩序井然,一聲咳嗽不聞有之,清雅出塵,滿屋子書卷氣亦有之,但霜露院的名字取得頗為蕭瑟,裡頭卻熱鬨忙碌,有點像老太太的屋子。
丫鬟們上茶上點心,跟著卻不留侍在側,直接告退出去。
安陸侯夫人被陽光曬著,茶香熏著,一時半會兒倒是不知道說什麼。
程丹若抱過沉甸甸的麥子,讓它臥在腿上梳毛。
麥子眯住眼睛。
“今日夫人前來,可是想好了?”程丹若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安陸侯夫人抿口熱茶,斟酌道:“我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家裡人口多,確實需要多點地方,你們家的園子能賣給我們最好,不能賣,也得長租。”
修園子搬家不是易事,總不能整完了,租期到了吧?那可是白忙活一場,這話必須提前說清楚。
程丹若道:“應該的,不知道夫人打算租多少年?”
安陸侯夫人道:“十年。”
“可以。”程丹若一口答應,“租金幾何?”
安陸侯夫人並不意外。西街的宅子那麼大,程丹若他們才幾口人,就算她十年裡生個五六七八個,小小的孩子也住得開。
要住滿新宅,怎麼都要三十年,兒女都成家立業。
隻是,陸家不好意思提三十年的長契,這也太長了,三十年時間,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說得難聽點,萬一周圍又有了空地呢?
十年時光,陸家的女兒們也該嫁了,男兒該外放的外放,即便沒了園子,大家也能住得鬆快點兒。
“修園子花費太多,一口氣拿出十年的租子,我們也吃力。”安陸侯夫人試探地問,“一年一付,每年八百兩,如何?”
怕她覺得少,補充道,“租期到了,園子還是歸你們,這筆買賣不虧。”
“每年一千兩,先付三年,此後每年三月前付租。”程丹若撫摸著麥子的毛,口氣不容置疑,“夫人覺得能接受,咱們就簽契。”
安陸侯夫人道:“三年就是三千兩,”她皺眉,滿臉為難,“這也太多了。”
程丹若微笑,不搭腔。
“要付三年的話,就八百兩。”安陸侯夫人說,“前麵三年兩千四百兩,後頭一年一付的,按一千兩來。”
“若是如此,園裡的太湖石,我可就拉走了。”程丹若道,“我們家自己也得修個小花園,也缺東西呢。”
安陸侯夫人怎麼肯答應,好的太湖石千金難求,光買就是一筆不菲的價錢,還要千裡迢迢運送入京。
兩人又討價還價了番,程丹若半步都沒讓。
“我們不是生意人,不搞‘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那套。”她慢慢道,“既然同您開了口,就是我心裡想過的,多討您家些好處,我犯不著,可叫我退兩步,也不能夠。”
話說到這份上,安陸侯夫人反倒踟躕了,擰眉沉思。
程丹若叫丫鬟添茶,放開不耐煩的麥子,清理身上的浮毛,好整以暇地等待。
這番爭執,不是為了六百兩銀,而是她馬上就要在京城的社交場合正式亮相。和七年前不同,新媳婦跟在婆婆後麵裝乖就行,如今獨當一麵,必須有自己的一套人設。
她傳遞給安陸侯夫人的信息,不是斤斤計較銀錢,是說話算話,彆以為她年輕就耳根子軟。
簡而言之,心裡有數,口中不虛。
安陸侯夫人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當意識到對方有主見,不好拿捏的時候,談話就會十分順暢。
“一千便一千,隻是園子裡的東西,修之前都得登記了。”她開始計較細節。
程丹若微笑:“兩家是鄰居,花花草草的何必計較。你們花力氣修了園子,我也不占你們便宜,這十年裡,園中新種的花草果木都是你家的,租期到後,若您家不移走,退您半年租金。”
錢不多,但十分體諒他們家的情況,安陸侯夫人不由滿意。
“那就這樣。”操持一家生活,由不得磨磨蹭蹭,她立時道,“何時簽契書?”
程丹若喚人:“竹香。”
“欸。”竹香掀簾入室,垂手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