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乍起, 野外傳來不知名動物的嚎叫。
程丹若擁著被子,躺在莊子正院的臥室裡,一時沒了困意。手臂時不時傳來細微的疼痛, 如針刺, 但沒有彆的症狀。
她的思緒卻不受控製地溢散。
牛痘的危險性不高,一般可以自愈,怕就怕疫苗裡攜帶了彆的病菌, 間接引發其他疾病。但她可以服用抗生素, 保全性命還是可以的。
然而,理智歸理智, 她仍然情不自禁地想, 假如我死了呢?
萬一謝玄英知道, 她做了這麼危險的事,他會不會生氣。
萬一她死了,他該有多麼難過。
人一旦有了牽掛, 赴險也不再從容。
程丹若重重歎口氣, 拉高被子, 蒙住了臉孔。
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二天, 好像沒什麼感覺。
她照常起床,騎馬當做晨練,九月初, 草原的清晨已有涼意, 但很舒服, 回去後喝牛乳、吃雞蛋當早飯, 中午吃羊肉湯,晚上吃鹵牛肉。
自己養牛就是好,牛肉管飽。
夜宵煮了一碗牛肉粉絲湯, 自個兒莊子種的紅薯,吃粉絲也方便。
第三天,傷口有點癢。
外頭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程丹若怕感冒,窩在屋裡沒有外出,乾脆拿剩餘的三四五組疫苗繼續接種。
小母牛快用完了,隻好改用小公牛。
竹香嘀咕:“公的費布。”
前麵還得兜一個。
程丹若笑了笑:“公的不配種,可以殺。”
母牛比公牛貴,要是大規模生產,肯定哪個便宜用哪個。
她忙活一天,不知是不是累著了,晚上就覺得四肢略微酸痛。
第四天,起了疹子,有點發燒。
程丹若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老老實實地繼續等了兩天。
疹子慢慢充滿了膿液,她感覺到頭疼,頭重腳輕,出現了明顯的風寒症狀。
丫鬟們都嚇到了,連忙求證:“夫人是得了水痘?可要找大夫?”
“不是水痘。”程丹若道,“放心,沒大礙的。”
丫鬟們還是擔憂極了,勸她趕緊回京城。
程丹若感受了番,若有所思:“也好,回吧。”
毒性沒她想象中強。
既然生了病,回去自然是老老實實地坐馬車。但她要求回西街新宅,不回靖海侯府。
路很顛簸,到家時骨頭都像碎了個精光。
程丹若撐著病體洗漱一番,便直接在東院躺下了。
謝玄英回家聽說她生病,急匆匆趕過來:“怎麼就病了?叫禦醫沒有?是風寒還是老毛病?”
程丹若道:“彆大驚小怪的,我沒事。”
他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沉下臉:“這叫沒事?”
“是我自己乾的。”她抿口熱水,手肘支坐起來,“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謝玄英擰眉,匆匆換了乾淨的衣裳才坐過去。
程丹若撩起衣袖,給他看手臂的痘苞:“看到沒有?”
“你出痘了?”謝玄英嚇一跳。
“笨,水痘皰漿清亮,這個可不是。”她小心放下衣袖,忍住撓的衝動,“這是牛痘。”
他皺眉:“和牛待一起染上的?好治嗎?”
“過幾天就自己好了。”程丹若道,“我至少花了一百頭牛才弄到,已經在牛和兔子身上試過,死不了。”
謝玄英以為她所謂的製藥,是像青黴素一樣,誰想居然是這個,不由慍怒:“你什麼身體不知道,拿自己試藥,嫌命長了?”
程丹若早有預料,先發製人:“你罵我?”
謝玄英愕然:“我哪裡罵你了?”
“你就罵了。”她道,“你罵一個病人,好意思嗎?”
他氣笑:“你還有理了?”
“我當然有理,還是人間大道理,不過念著夫妻一場,不拿大義壓你。”她鎮定自若,“謝清臣,你再凶我,我就住回牧場,不回家了。”
謝玄英:“……”
多稀奇啊,她程丹若還有不講理的這一天?他好氣又好笑,撩起她的衣袖,想再看看有多嚴重,卻被她一巴掌拍掉:“彆碰,會留疤。”
“我又不會嫌棄你。”他這麼說著,到底沒碰,“你到底在試什麼?”
“牛痘。”她輕描淡寫,“得過牛痘以後,就不會再得天花了。”
謝玄英倒水的動作一頓,旋即疑惑道:“你說什麼?”
“小聲點。”程丹若一臉鎮定,卻掩蓋不住內心的傾吐欲,語速都變快了,“九成把握,但也有一成失敗。”
他瞄了眼簾子,幸虧他們夫妻時常說秘密,丫鬟們等閒不會進屋,這才壓低聲音道:“你剛剛說天花?”
謝玄英沒親眼見過天花,可是個人都知道天花的可怕:“當真?”
“種痘法你沒聽過嗎?”程丹若道,“江南一帶早就有了,隻不過是人痘。”
謝玄英回想道:“你說人痘,我倒是想起來了,據說是有這麼回事,還有拿痘衣治病的——我以為是無稽之談!”
“是真的,人得過天花就不會再得,人痘法就是選病症輕的天花種鼻腔裡,生一場小病以避免大病。”
程丹若燒得難受,不由伸手去拿杯子。
謝玄英拿過來吸管杯,端著喂她。
她喝了兩口溫鹽水,才道:“牛痘和天花類似,牛會得,也能傳給人,但致死率比天花低,是以比人痘更安全。隻是少見,我找了半年才見到一頭快好的,給牛接過兩代才種我自己身上。”
謝玄英沉默。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許久方問:“真不會有危險?你不要哄我。”
“沒有十成十安全的事,但有九成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