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種。”他冷笑連連,“連參我都不敢,拿你做筏子。”
程丹若吃了口餛飩,慢慢道:“他們家要有出息,就不會巴著太後了。”
全家靠女人出頭,遇到了麻煩,自然也習慣了讓女人出頭。
“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會收拾他們。”謝玄英斷然道,“我就不信,他們事事都能告到宮裡。”
程丹若沒有阻止。
皇帝順著太後,是因為太後更親,讓臣子受點委屈哄媽開心,人之常情。可他對尹家的觀感就不會那麼好了。
尹家已經被犧牲了一次,今後,還會被犧牲第二次、第三次。
因為,有用的一直都是太後,他們自己沒有用處。
人還是要自己立得住,才立得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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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殿。
皇帝看向地磚上跪著的司讚:“寧遠夫人毫無怨懟,說讓就讓了?”
“是。”司讚的額頭抵住滾燙的金磚,“寧遠夫人略見意外,但馬上就退讓到後方,言行誠懇,絕無勉強。”
皇帝緊繃的麵皮微微放鬆了些許,卻道:“正旦繼續看。”
司讚後背沁出冷汗,表情卻端肅:“謹遵聖諭。”
頭頂,帝王威嚴的聲音傳來:“今天的事,若有一字傳到外頭——”
司讚立馬磕頭:“臣是陛下的臣,隻忠於陛下,縱然是生身父母,臣也絕不會透露半句。”
皇帝盯了她兩眼,擺擺手。
司讚膝行告退。
殿內安靜了一會兒。
皇帝自言自語似的問:“人都有私心,人都利己,再忠心的人也一樣……屢受委屈卻無怨無悔,是真聖人,還是城府深?”
石太監道:“世間哪有真聖人。”
“那她是為了什麼?”
石太監的腰彎得更低了些:“老奴說句大不敬的話,寧遠夫人說到底,同老奴沒什麼分彆。”
“胡說八道。”皇帝斥責。
石太監立馬給自己兩個嘴巴,但道:“老奴雖沒有渾家,也知道女子出嫁後,硬不硬氣全靠娘家。寧遠夫人立功縱多,可沒有陛下力排眾議,屢次加恩,她也沒有今日的體麵。”
頓了頓,見皇帝沒吭聲,又笑,“君父君父,何敢怨何來悔?即便陛下要老奴去死,老奴也決計不會眨一眨眼睛。”
皇帝瞥了他一眼,何嘗不知道他在借機表忠心。
但話糙理不糙,曆代帝王為何最信任太監,蓋因太監一身榮辱皆在帝王手中,重用也好,打殺也罷,一念之間。
他稍稍去了疑心,也歎自己今日多疑,可想及後宮,又堅定了心思。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說到底,程丹若在宮廷隻待了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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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並不知道自己被重點“觀察”了。
冬至過後,臘月到來,京城銀裝素裹,一片白雪世界。
然而,景致是美,上班就成了苦差。
兵部衙門的屋子有點漏風,即便點著炭盆,還是覺得老有陰風,瘮得慌。
乾脆早點散衙回家。
天空陰沉沉的,雪花片片如鵝毛。
謝玄英頂著大雪回到家裡,直接往東邊的書房拐了過去。
脫下沾滿雪的紫貂皮鬥篷,棉簾子一掀,熱騰騰的空氣撲麵,次間裡燒了兩個炭盆,其中一個小火煨著一壺水,熱氣嫋嫋,潤和乾燥。
程丹若坐在木炕上,腳踩著火箱,正在翻賬簿。
“看什麼呢?”他端起茶盞喝了口,皺眉。
程丹若拍他的手:“又亂喝,是我的藥。”她給他倒了杯甜奶茶,“暖暖胃,外頭冷不冷?”
“冷得很。”他說,“你怎麼不待裡頭?”
正房有兩間半是暖閣,下頭燒煤,沒有煙氣。她落水留下了病根,聞見煙氣或冷氣,便容易咳嗽。
“省錢。”程丹若坦白,“再說這是無煙碳,不嗆人。”
地暖很費煤,晚上燒就夠奢侈的了,白天也燒等於燒錢,供不起。
還不如用無煙碳,雖然也貴,可耐燒,火力也足。
謝玄英喝兩口熱奶茶,再給自己倒杯清茶淨口:“真沒錢了,彆處省省就是,不能虧了身體。”
“下不去手。”程丹若翻開賬簿,歎道,“藥行又虧三百兩,夏季洪水,衝了不少藥田。”
謝玄英一頓,也想歎氣了。
“我吹不著凍不著,已有九成的福氣,何必十成十?”她道,“留一成給我自欺欺人吧。”
謝玄英搖搖頭:“菩薩心腸。”他坐過去,摸摸她的手,見是暖的,才道,“不許著涼,若是著涼,我可管不得眾生好不好了。”
“知道了。”她往裡挪挪,“今兒有事嗎?回來得還挺早。”
“年底了,有事也沒事,都壓著呢。”他壓低聲音,“人我已經尋好了。”
程丹若好奇:“怎麼?”
“那種玩意兒,還能乾出什麼‘好事’?”謝玄英冷哼,“強奪他人之妻,逼殺良民,還是個童生。”
程丹若:“……”
他怕汙了她的耳朵,言簡意賅:“是前年的事了,彼時還在大議,他遊獵夜宿村莊,□□婦人。那女子性情剛烈,直接投井,尹家想息事寧人,給了她丈夫十兩銀子,想他賣妻為婢。那是個讀書人,不堪受辱,一頭撞死了。”
“這種人命官司,你從哪兒聽來的?”她費解,“告官了嗎?”
“酒後自己說的,我收買了尹家的護衛,尋到苦主,翻過年就告去順天府。”
謝玄英不敢在年底觸皇帝黴頭,預備出正月再說,隻提醒她,“陳家不是在大理寺嗎?你不妨提前招呼,這案子早晚是要移交三司核查。”
程丹若應下,準備臘八的時候走走關係。
陳家既然是親戚,陳老爺又還湊合,多一分力量也不錯。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除夕家宴,柴貴妃當眾向皇帝道喜,說嫻嬪有孕了。
次日正旦朝賀,前朝恭喜聲絡繹不絕,賀喜皇帝江山永固。
後宮,命婦們麵帶笑意,喜氣洋洋,活像是自己又生了一個兒子。
程丹若也不例外,隻不過是臉上笑盈盈,心裡暗暗緊繃。
因為,她又站回了原來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