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客們所求的,其實也就是這份內心的寧靜。
靖海侯夫人不知道子孫看緣分嗎?
知道。
她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久無喜訊的程夫人。
故而佛祖給她的答案不是去何處尋醫問藥,而是得失之間,順其自然。
可李太監給的難題,就沒法這麼下手了。
隻能算。
方丈提起精神,仔仔細細算了一算,這才道:“甲若是男子,官途順暢,卻有英年早逝之兆,若是女子,便是光耀門庭,可惜子嗣簡薄。乙若是男子,少年多有坎坷,過得去便飛黃騰達,過不去則少年早亡,若是女子……咦。”
李太監問:“怎麼?”
“若是女子,”方丈謹慎道,“恐為青年早夭,須有貴命扶持,方能化解。”
批命,關鍵在半真半假。
甲確實是富貴命,隻是後繼乏力,乙的命格普普通通,甚至不太好,但若是宮裡的某位,話就不能說死了,誰知道會不會有大造化?命中有貴人,絕境也能逢凶化吉。
然而,李太監聽罷,沉吟少頃,又拿出了一張紙:“再算算。”
方丈撚動佛珠,懷疑他在假公濟私,想捧哪個妃嬪上位。
但推不了,隻能接過。
“此人命中多貴人。”方丈言簡意賅,“可是好是壞,難以預料。”
李太監點了點頭,收回三張紙,當著方丈的麵燒成灰燼:“今日之事……”
“貧僧明白。”方丈合十,“提督是來問中元法事的。”
“很好。”
*
程丹若送柳氏回府,自己再回家。
在路上不覺得,一進到屋裡,冰山被風吹出涼氣,她立馬就覺得頭暈疲倦,忙打開木盒,取出瓶藿香正氣水灌了。
又含一片話梅,喝兩口酸梅湯,補充糖分和鹽。
頭一陣陣疼。
她揉揉額角,吩咐丫鬟:“藿香水還有一瓶,叫人送去侯府給母親,備水,我要沐浴。”
竹香見她臉色不好,勸道:“夫人不舒服,不如先躺一躺。”
“不要緊,洗過再睡。”
丫鬟知道說不動她,各自忙碌。
程丹若打起精神,草草梳洗了番,倒頭就睡下了。
謝玄英回來時,就看見一個昏睡的妻子。他嚇了一跳,連忙問:“這是怎了?”
今天跟出去的是竹枝,忙答道:“夫人喝了藿香水,約莫是中暑了。”
謝玄英試了試她的額頭,果然有些燙:“晚膳用的什麼?”
“還未用過。”
他點點頭,寬衣洗臉,拂去外頭的塵埃,這才拿了扇子坐到床頭,給她扇風。
程丹若很快醒了,睡眼朦朧:“幾點了?”
“六點多點兒。”他一把扶起她,“好些沒有?都是我不好,你才忙完芸娘的生產,正該休息兩日,昨兒就該和母親推了,害你白受趟罪。”
“母親心裡有這想法,逃是逃不過的。”程丹若道,“我順著她一點,她也高興些。”
謝玄英道:“我都和你說了,這事我來辦。”
她搖了搖頭:“這是我的決定,我能承擔後果,不能什麼都讓你替我背。”
“這是我們的決定。”他不容置喙,“行了,這事以後都推給我。”
程丹若忍俊不禁,覺得頭疼都輕了不少。
“今兒還挺有趣的,方丈編得可真好。”她把惠元寺方丈的說辭複述了遍,又暗暗好奇,“不知道李太監過去是為了什麼。”
“還能為什麼。”謝玄英對宮闈秘聞沒有興趣,反倒瞧著她,“說起來……”
她:“嗯?”
“你是被罰下來的,還是渡劫成仙的?”
程丹若:“……”古人的想象力這麼豐富乾什麼?
她不回答,謝玄英也不生氣,調整靠枕:“吃些東西再睡。”
“嗯。”
程丹若用了大半碗冷麵,喝了碗沙沙的綠豆湯,又躺回床上歇息。
謝玄英則按照習慣,先溫水淋浴,換了寢衣才陪她。
“忙大半月了,歇一歇吧。”他給她扇風,“今年熱得厲害,彆再中暑了。”
馬車沒空調,一坐就是半小時起步,確實吃不消。
程丹若沒勉強:“知道了。”
“頭還疼嗎?”他試試她的額溫,感覺還是有些燙,“躺我身上。”
“你熱。”她慣例嫌棄著,卻也一如既往地靠了過去。
蟬鳴陣陣,冰鑒中飄出瓜果的香氣。
月亮爬上屋簷,濃密的樹葉搖動,斑斑成影,淡淡的月光照映依偎的人,是人世間最難的的片刻寧靜。
“好熱啊。”她說,“就前兩天飄過幾絲小雨,再這樣下去,麻煩就大了。”
謝玄英道:“下個月還如此,可能要祈雨了。”
程丹若被逗笑了:“神佛可真忙。”
生老病死要管,災禍福祿要管,風調雨順也要管。
“又不敬神。”他瞪她,並指按住她的嘴唇。
“好好,不說了。”她彆過臉,額頭抵住他的鎖骨,“好累。”
“累就歇兩日,你也彆太逼自己了。”他緊緊收攏臂膀,掌心撫住她的背,有一下沒一下順下來,“神佛渡眾生,你我便先渡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