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監混跡宮廷多年,清楚主子們說話的秉性,翻臉也翻得有理有據。至少王太監一口氣提住,沒答上來,被衝上來的內侍堵住了嘴。
太後娘娘身邊的人,是了不起,可他們是皇帝的人。
這天下,終歸是皇帝的天下。
李太監是東廠提督,乾翻過的達官顯貴何其多,豈會怕一個王太監?立馬就給堵嘴按頭拖了下去。
一氣嗬成,如狼似虎。
程丹若給了對方一個讚歎的眼神。
“貴人安心。”李太監這麼乾,當然不是為了程丹若,而是田貴人,不,是田貴人腹中的龍子。
他微微笑了,躬著身子,垂著脖子,猶如一條卑微的老狗,眼底卻透出狠辣:“有奴婢在,絕不會驚擾到您和皇子。”
田貴人果然領情,噙淚感激:“多謝李公公,啊——”
又是一聲慘叫。
李太監欠身,遠遠退後了兩步。
他的目光掠過金瓦紅牆,掠過白色的丹陛,忍不住想,這可是頭一個在乾陽宮出生的皇子啊。
值得多做點什麼。
“奴婢派人去催一催太醫。”他殷切地勸解程丹若,“待人來了,夫人再去清寧宮走一遭才好。”
太後既然遣人來了,程丹若不能裝作不知道,混在太醫裡點個卯最好。
“應該的。”她點點頭,“多謝公公提點。”
李太監露出和氣的笑,慢慢道:“明兒,陛下就該回來了。”
“是啊,等陛下回來就好了。”程丹若附和著,心頭卻沉甸甸的。
她沒有特彆擔心謝玄英,古代的房子都矮,以他的反應速度和身手,應該不會被困,尤其今天在祭祀,肯定都是露天,更沒有危險了。
不過,她對黑龍潭的地形不了解,如果情況複雜,可能就有點麻煩。
但她依然相信,謝玄英不會栽在這事上。
皇帝就更不會了。
忠心天子的人,很多。
*
地震後的第一個時辰,皇帝被困在了密雲山裡。
滾落的山石阻斷了山道,隔開了軍隊、百官和帝王。
九龍輦被砸得稀巴爛,餘震中,大量因乾旱而鬆動的樹木、石頭、沙土,隨著大地的搖晃傾斜。
一些軍士被永遠留在了土裡,一些官員被砸中,或是受傷,或是暈厥,馬兒驚慌失措,不受主人控製,咬斷韁繩,撒腿跑進了山林。
大家好不容易緩過神,準備護駕博功,又下雨了。
皇帝當然安然無恙,就是臉色非常難看。
愚昧的貧民靠天吃飯,對老天爺也多有敬畏之心。但皇帝這種生物,享受了整個人類群體的智慧與勞動,風吹不著,雨淋不到,要什麼就開口,得償所願的速度比求上天快得多。
時間久了,他們便真以為與普通人不同,能與天鬥一鬥。
皇帝登基二十餘載,大權在握,求子半生,如今也窺見了光明。他算計得明明白白,打算借祈雨一窺臣子之心,為繼承人清掃障礙。
計劃很完美,卻抵不過上天的翻雲覆雨手。
山道狹長且窄,前後都是兵馬,撤離隻能掉頭。皇帝自然是在最中間,可山石崩塌,阻斷了前後,他反倒被困住了。
好在車輦結實,又及時用幡與羅扇支撐,擋住第一波碎石,才得以喘息。
但突如其來的雨絲,讓這簡陋避難所變得岌岌可危。
因餘震頻繁,一時沒有貿然移動,等到震顫停歇,謝玄英才爬上山,眺望周圍的環境。
不太妙。
黑龍潭峽穀悠長,連接數十個水潭,屬於行軍最需要警惕的環境之一。
可誰知道祈雨會碰到地震啊。
謝玄英這輩子都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兒,心情一言難儘。
“陛下,”無論心裡怎麼想,他表現出來的依舊是鎮定與從容,“山道阻斷,難保還有震動,滯留此地凶險,還是儘快尋一開闊處避險。”
皇帝環顧四周,緩緩道:“去何處?”
“撤回黑龍潭。”謝玄英謹慎道,“下雨不要緊,總會停的,這裡太危險。”
大家都沒什麼意見。
段春熙收攏兵馬,石敬和段春熙扶住皇帝,薛侍郎和其他殘留人員跟在後頭,慢慢往回撤。
他們沒逃多遠,回去也就沒費多長時間。
黑龍潭的浪頭已經平歇,隻有岸邊開裂的土地和濕潤的水窪,宣告此前的異動並非夢幻。
因為地勢開闊,換衣的帷幄僅是倒塌在地,裡頭還有七零八落的桌椅。
太監們忙重新支起帷幄,讓皇帝歇息,甚至細心的內侍在跑之前,懷中還僅僅捂著皇帝更換的衣裳。
這會兒皇帝淋了雨,冕服都濕透了,太監們顧不得裹傷,趕緊替他換衣服。
皇帝在眾人的服侍下更衣,乾爽的衣物帶來舒適,他臉色微緩,再度看向了拱衛自己的臣屬。
豐郡王和齊王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