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活學活用,馬上表演了一個暈厥,話沒說完,直接眼一閉,倒頭就跌了下去。
她是真的累了。
好累。
像軍訓被拉練三天三夜,彆說躺地板上了,泥地裡坐下都起不來。手臂沉得像灌鉛,頭沾在地上也像是靠著枕頭。
程丹若差點想就這麼睡下去算了。
但這終究不是睡覺的地方,也沒有人能讓她安心休息一下。
被扶起來靠著後,她慢慢緩了口氣,打起精神偷聽。
一隊禁軍急匆匆地過來,帶著自己也知道不妙的口吻說:“太後娘娘說,寧遠夫人行刺齊王,特命我等捉拿。”
“寧遠夫人行刺齊王?”頭一個開口的是都察院的蔡都禦史,他冷冷道,“她為何要行刺齊王?”
禁軍答不上來,隻是道:“我等奉命行事。”
“這可不是小罪名。”楊首輔慢條斯理地說,“是齊王說的?”
“是太後說的,”禁軍謹慎道,“太後身邊的人已經去請禦醫了,我等隻是奉旨辦差。”
靖海侯平靜道:“此乃亂命。”
朝中眾臣不一定和靖海侯府交好,但即便是已經和謝玄英有了齟齬的曹次輔,對皇帝也是忠心不二的。
皇長子是長子,更是皇帝唯一的兒子,四舍五入,在朝臣心裡就是太子。
太子是什麼?
國本啊!
這是刻進士大夫骨子裡的倫理觀念,平時眉來眼去是一回事,這會兒公然站隊齊王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錯。”張文華道,“空口無憑,如何能這般捉拿命婦?”
軍士對太後……其實也沒有那麼忠心。
真正對齊王忠心的護衛,現在還在宮外呢,他們忠誠的自然是皇帝。再者,謝玄英在禁軍時,沒少結善緣,若非太後親自發話,他們怎麼敢捉拿程丹若?
“諸位大人,末將也是奉命辦事。”今日當值的禁軍千戶苦笑一聲,重複說辭,“太後娘娘發話,我等自得照辦。”
程丹若聽到這裡,已然有了主意。
她睜開眼,扶牆走出來:“我明白諸位的為難。”
“寧遠夫人。”眾人紛紛側目打量,沒有錯過她衣衫袖口的血跡。
“太後娘娘……”程丹若慢慢道,“雖遭逆賊蒙蔽,卻終歸是天子之母,我為臣子,自該聽命。不如這樣,你們將我帶去錦衣衛的詔獄,待陛下歸來再定奪。”
禁軍不意她這般通情達理,忙道:“如此自然最好。”
“諸位大人。”程丹若轉身,朝百官斂衽萬福,“陛下臨行前,將承華宮與皇嗣托付於我,臣婦慚愧,不能再照看皇子,便將皇長子的安危托付給大人們了。”
楊首輔從前不喜她,可今時今日,她能保下皇長子,亦得他三分讚賞,遂頷首道:“夫人且去,聖人自有裁度。至於皇長子,老臣即便粉身碎骨,亦會保皇嗣無虞。”
程丹若並不信他,可還算信任靖海侯。
她拚出這麼一個功勞,謝家難道舍得拱手讓人。
“皇子眷戀母親,奶娘喂他總有不足,最好還是生母喂養兩日,可更康健。”她全然不提自己,口口聲聲都是皇子,“今日皇嗣也受了驚嚇,小兒魂魄不穩,夜裡容易驚厥。李公公。”
李太監連忙上前半步:“夫人。”
“若幼兒夜驚,一定要小心。”她再三拜托,“清寧宮後殿的那位奶娘,是為護皇子而傷,過後請女醫替她診治,不要耽誤了。”
李太監道:“夫人放心,老奴一定辦妥。”
程丹若這才看向靖海侯,沉默片刻,醞釀表情:“若我不能回來,公爹就讓相公忘了我吧。我嫁進謝家數年無子,實在慚愧,請為他另擇淑女,延續香火。”
靖海侯動容,配合地開口:“何至於此?!”
程丹若沒有接話,安靜地跪下磕了個頭。
不得不說,這番姿態做得十分漂亮。
她扮演了一個忠心的臣子,一個賢良的妻子,一個孝順的兒媳,通情達理又識大體,還有從容赴難的氣魄與膽量。
如此品性,讚一聲“玉潔鬆貞”不為過。
“不愧是子真先生之女。”
在場的官員有人歎息,有人感慨,有人麵露讚賞。
連禁軍都肅然承諾:“權宜之計,萬不敢怠慢夫人。”
“請吧。”程丹若攏好頭發,平靜地起身。
烈日的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無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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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英不知道妻子的遭遇。
他披星戴月,帶著禦醫翻過山嶺,趕回了黑龍潭。
皇帝的營帳又換了一個位置,原先的地方已經被山石的二次坍塌掩埋。因為倉促之下搬離,皇帝的病情似乎更嚴重了。
好在禦醫熟悉病情,藥材準備得也齊全,施針和服藥兩重下去,隔日中午,皇帝就已經蘇醒。
他聽說前方的山道坍塌厲害,民夫軍士連夜挖,也需要好幾天才行,便立即決定走王六找到的小路。
“陛下,山路崎嶇,此路難行。”謝玄英十分為難,“您身子還沒有好,經不得顛簸。”
“朕不想等了。”皇帝冷冷道,“出發。”
帝王一意孤行,做臣子的有什麼辦法。
謝玄英不能讓皇帝自己走,隻能選擇背負。
段春熙與他輪換,並沿路派人查探,確保不會有塌陷的風險,王六和薛侍郎及其他官員,一聲不吭地綴在後頭,然後不斷掉隊、掉隊、再掉隊。
沒有路的山路是真的難走。
有的地方隻有坡,皇帝隻能自己下地,在人牆的攙扶下,一點點挪下來。禦醫一路心驚膽戰,唯恐出事,沒想到皇帝憑借著一口氣,愣是沒再昏過去。
也幸虧謝玄英有先見之明,提前讓錦衣衛留下,帶領一隊民夫挖洞,好說歹說挖出個供人行走的缺口。
他鑽洞可以,總不能讓皇帝也鑽。
就這樣,耗費四日餘,皇帝總算走出了黑龍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