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的日子很清淨,不想再惹麻煩上身。”她道,“你另請高明吧。”
“你要是真想隱居,我不會為難你,可機會難得——我不是說在太子身邊機會難得。”程丹若耐心解釋,“你六哥為文華殿中書舍人,去了乾陽宮,你們兄妹就能見見麵。”
這果然戳中了王詠絮。
她已許久不見家人,十分掛念母親和祖父,猶豫道:“要待多久?”
“你若想久留,多教些日子也可,不想久留,待太子登基就罷。”程丹若允諾。
王詠絮看向她的臉孔,這位少女時相識的故交麻衣孝髻,同記憶中一般無一,仿佛未曾受到時光的摧殘……不,準確地說,坎坷的經曆叫她過早成熟了,她隻是十年沒有變化。
與之相反的是她,天真的閨閣少女,終究長大了。
“為什麼幫我?”王詠絮問,“你想我替你做什麼呢?”
程丹若道:“昔年承蒙大宗伯青眼,我很感激,不過報答一一,不需要你替我做什麼,你儘管放心。”
王詠絮奇怪:“你胡說什麼,分明是你先救了我。”
程丹若早忘了,笑笑道:“總是有些人情在的,你也可以當我是在提前拉攏你六哥。”
王六還很年輕,又才華橫溢,假如他來年高中,他們再走動起來,朝中許能多一盟友,何樂而不為。
“去嗎?”她問王詠絮,“你讀了萬卷書,總不能埋於故紙堆,該有用武之地才是。”
王詠絮咬住嘴唇。
她真的甘心“隱居”在藏書樓嗎?當然不,王三娘最愛出風頭了,最喜歡旁人誇讚她,一直都想做出番成績。她想閒言碎語的親戚閉嘴,讓他們知道,自己不是王家的恥辱,她也能光耀王家門楣。
——可這都是少女時的幻想。
十年深宮,早已忘記初心,她無法遺忘故人瀕死的痛哭,也忘不掉杖殺後拖曳的血跡。
“我……”她遲疑了。
程丹若看了她眼,倏而道:“絮娘,你覺得今日的天氣如何?”
“天氣?”王詠絮望向窗外,鉛灰色的雲層籠罩宮廷,細碎的雪花綿延,“今天好像格外冷。”
“這是難得的好天氣。”程丹若道,“出來走走吧,快出太陽了。”
好天氣?王詠絮又探頭瞅了眼,不能理解此言何意,可莫名有些相信。
或許,是該出去走走了。
讀了萬卷書,該行萬裡路。她鼓勵自己,隻為見見六哥也好。
“好吧。”她清清嗓,扶住滑落的玳瑁眼鏡,“我答應你。”
程丹若忍俊不禁:“這眼鏡還挺適合你的。”
“掛得耳朵可疼了,還容易掉,想換個架耳朵的,宮裡又尋不著。”王詠絮摸摸勒紅的耳朵,乾脆摘下來不戴了,“走吧,這兒太冷,乾陽宮燒暖閣沒有?”
“燒了。”程丹若也待不住,起身道,“不過,先去永安宮。”
“好,聽你的。”王詠絮嗬口氣,嘴邊白霧繚繞,“今年真冷啊,你不冷嗎?”
程丹若攏住袖子:“還好。”
從昨天開始,她的世界就是晴空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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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帶王詠絮去了永安宮,就把她留在那裡了。她讓恭妃把人介紹給太子:“這是娘娘的心意,總該讓殿下知道。”
然後,不等恭妃有所回應,便說道:“我要去趟外朝,打聽一下日子。”
恭妃就把話咽了回去。
很好,程丹若不給她起話頭的機會,即刻起身告退。
看看懷表,時間還來得及,她加快腳步,沿著中軸線一路疾走,於文華殿往東拐進院子。
內閣到了。
一排低矮的房舍,就是內閣的值班室。
自今日起,各部門要在自己衙門設靈座哭臨,早晚兩次,還不能回家住宿。但內閣除外,閣老們要商議許多事,哪能在衙門枯坐。
這會兒,他們剛定下嗣皇帝的登基日期,正準備吃午飯。
謝玄英作為新晉成員,原本沒有這麼快擁有辦公室,可皇宮是什麼地方,伺候的人是全天底下最有眼力見的。
今天一早,內侍們就清理出了原本許尚書的屋子,桌椅、筆墨、炭盆全都備妥不說,連爐子上的茶都是貢茶。
美中不足的是……光祿寺的飯菜很難吃。
平時就很難以下咽了,全素就是難吃中的難吃。
他打開食盒,嘗兩口就停了筷子。
不然,吃兩口糕點打發算了?他忖度著,正準備拿涼了的糕點塞嘴裡,忽然感覺誰在盯他。
抬頭一看,頓時訝然:“你怎麼來了?”
“來看我丈夫,還要你批準?”程丹若提著食盒,重重往桌上一放,“吃飯不等我,罪加一等。”
謝玄英不著痕跡地放下手裡的冷糕點,喝茶掩飾:“我還以為你在乾陽宮用,不然也是永安宮。”
“你是冷風吹多了,昏了頭。”程丹若瞟向他碗裡剩下的飯菜,“坐下吃飯。”
她打開食盒,將裡頭的菜肴一道道擺開,都是司膳房開的小灶菜,下頭用炭火溫著,都還熱乎呢。
謝玄英重新坐回去,下意識地摸了摸腹部。
五臟廟空空如也。
兩日來,他頭一回覺得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