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沒慣著他,確認他喝完才道:“家裡隻有你一個孩子,彆讓長輩擔心,若是給太後知道,少不得又要哭上一回。”
祝沝忙說:“彆同太後說。”
田太後不像程丹若,喜歡盯著他喝藥,但很會哭,對著他默默流淚。祝沝受不了這個,懇求道:“少讓她老人家為我操心。”
“那就好生休養,快些好起來。”
祝沝唉聲歎氣地答應了。
他蒙頭睡了覺,第二天,程丹若安排的說書先生便進了宮,繪聲繪色地說起《西遊》的故事。
祝沝聽得入神,暫時忘了養病的煩躁,沉浸在神話故事中不可自拔。
等故事講到最新話,浮在宮城上空的煙塵也就散去。
他的病好了。
八月倏忽而至。
這也是一個特殊的月份,有中秋節。
宮內的海棠和玉簪都開了,平日走動的禮物中,西瓜的頻率越來越高。石榴也到成熟的季節,薄皮紅籽,惹人喜愛。
何皇後請示祝沝,今年要不要辦個家宴,宴請田太後、馮皇後以及淑妃等長輩。
祝沝同意,又想讓程丹若和謝玄英也一起來,被何皇後勸阻。
“寧國夫人也就罷了,謝首輔是外臣,總有不便。”她建議說,“下月重陽是程夫人五十大壽,陛下可置宴祝壽,以全人倫。”
祝沝采納了她的建議:“五十是整壽,朕該送姨母什麼好呢?”
何皇後一時犯難。
眾所周知,寧國夫人生活簡樸,並不喜好奢華,連帶後妃們也不好奢靡,崇尚清雅自然。
皇帝的恩賜固然榮耀,相信她也不會拒絕,可祝沝想要的,應該是一份真心能博取對方喜愛的禮物。
寧國夫人喜歡什麼呢?
她思來想去,依舊無果,隻好道:“陛下何不詢問謝首輔呢?”
祝沝覺得有理,過了兩日,借賜月餅的機會,就向謝玄英提出了這個問題。
“姨母照拂朕多年,卻鮮少求朕什麼事。”他道,“下月便是她壽辰,朕想送她一份大禮。”
祝沝已經二十歲了,二十歲的青年已非幼童,哪怕不理朝政,對很多事也有自己的見解。
田太後疼愛他,可這是移情,她無法接受兄長逝世的痛苦,將他當做了彆人。他憐憫田太後,在田太後身上感受母愛,尋找生母的影子。
但太後是太後,生母是生母。
祝沝從來不會混淆這一點。
程丹若又有不同。
幼年在承華宮,祝沝時常感到不安,說不清楚是為什麼,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總生病,但每當她來過,身邊人都會放鬆很多。
她讓祝沝感覺到安全,並情不自禁地依賴。
後來,他搬出皇宮,住到了南山桃園。
氣氛更鬆弛了,很多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他臉上有胎記,不想見生人,沒關係,看不進書,字寫得歪歪扭扭,也沒有關係,淘氣鑽進樹叢,結果被露水浸濕而發燒,一樣沒關係。
所以,哪怕程丹若並不像一個“母親”,祝沝依舊視她為養母。
隻有母親,才能帶給孩子最大的安全感。
他現在做了皇帝,也沒有改變想法。
老師們說,君王肩負社稷,要治理天下,他想想都覺得煩。
內閣的奏章多如小山,字跡密密麻麻,官員的職稱事務繁雜透頂,他連人名都記不全,更不要說戶部每年的開支,數字念過好像魔咒,讓人頭大如鬥。
養父母能接過這些事,他隻覺得如釋重負。
至於外麵人說什麼專權惑上,把持朝政,祝沝素來不屑一顧。
他們這麼做,有什麼好處?是更富貴,還是更威風?每日一大早進宮,在無窮無儘的奏章中做事,吃的不過幾道菜,穿的不過幾件衣,夏熱冬寒,過得一點都不舒服。
祝沝曾問過程丹若,她已富貴至極,為何還要終年操勞,忍受人們的誤解,這值得嗎?
她說值得,因為百姓會過得更好。
祝沝短暫地想起宮外的場景,茅草田壟,布衣耕牛,覺得他們很心軟。
於是,老師們沒玩沒了地念叨時,他就問,這些年,百姓是不是越過越好?
老師們沒有否認。
他就說,你們一直都說的“政在養民”,不是已經做到了嗎?還有什麼好說的?難道非要我過得不好,你們才高興嗎?
質問過後,老師們說得就少了。
祝沝對如今的日子很滿意,希望能持續得久一點,為此,十分樂意“賄賂”下養父母。
“朕欲送姨母一份賀禮。”祝沝重複道,“不知她有何心願?”
謝玄英抬首凝視年青的帝王,判斷他話中的真心,見他神情真摯,並非作假,方才道:“陛下,我們夫婦沐受天恩,富貴已極,實不必再恩賜。”
祝沝露出失望之色:“莫非姨母所求的,是朕為天子也難以辦到?”
謝玄英遲疑少時,微有踟躕。
“姨父。”祝沝懇切道,“但說無妨。”
“臣妻確無所求。”謝玄英道,“隻是微臣……偶為她不平。”
“這話從何說起?”祝沝不解,“可是有人怠慢姨母了?”
謝玄英搖頭:“非是怠慢,隻是二十年來,微臣自侍郎到尚書,再位任首輔,得封大學士,均是嘉獎。可她自封寧國夫人後,縱然夙興夜寐,戰戰兢兢,不敢懈怠,卻終無再得。”
祝沝一想,還真是如此。
二十年打理朝政,烏發變霜雪,可她始終還是寧國夫人。
“那朕封她……”祝沝讀書太少,一時想不出來,乾脆問,“依姨父之見,朕封她什麼好?過去可有先例?”
謝玄英正色道:“臣舉賢不避親,請封程丹若為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