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自尊心大受損害。
“我看起來是不是像白癡?”她忍不住問,“你說實話。”
謝玄英道:“你生病了。”
程丹若:“你知道我什麼病?”
“昨天看到了你的藥盒。”他說,“我對這個不陌生。”
她動腦筋:“你讀的軍校?”
“不是。”他說,“我畢業以後才進的。”
準確地說,讀碩士的時候就收到了拋來的橄欖枝。
程丹若對現代軍職不了解:“文職?”
“不太好說。”
她點點頭,想問他有沒有沾過血,又怕交淺言深。
遲疑間,他拿回了話題:“你呢?”
“什麼?”
“因為車禍,還是溺水?”他問。
程丹若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不和心理醫生說實話,醫生也沒法幫她分析病因。
究竟導致她創傷的是死亡,還是生活被顛覆的支離感,抑或是痛失所愛,誰也不知道。
“慢慢看,會治好的。”他寬慰。
“也許會,也許不會。”她說,“我不知道。”
謝玄英問:“你沒有信心嗎?”
程丹若想說“沒有”,可話到嘴邊就變了:“我該有嗎?”
“你才二十歲,還有六十年的人生。”他說,“想想你的未來。”
程丹若沒吱聲,心裡卻覺得未來一片灰暗。
她休學半年,然後呢?讀過的書全忘了,做不了醫生,也沒法繼續讀書,往後餘生,估計也就是在父母身邊,做個平庸普通的人。
如果被催婚催生,受不了的那天,就結束一切。
想到此處,她忍不住轉頭瞧他。
看,她上輩子就說過,來世未必能再相愛,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何必勉強,何必打擾,越恩愛,越不忍拖累。
“你想過你的未來嗎?”她問,“過什麼樣的生活,做什麼樣的人?”
謝玄英道:“想過。”
他望著眼前枯萎的小花苞,慢慢道,“我從小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麼,以後也一樣。”
“那真不錯。”比他上輩子好,“你有兄弟姐妹嗎?”
“有個親弟弟,還有一些堂表親。”他答完,重新拋出話題,“你呢?是獨生子女嗎?”
程丹若點頭:“我有個表姐,還有個堂弟。”
“父母對你很好。”
“獨生女麼。”她笑笑,“我以前很嬌氣的,還有點虛榮。”
謝玄英挑眉:“看不出來,怎麼虛榮了?”
“我們宿舍有個女生很漂亮,她男朋友給她買了個包,是……”
什麼牌子來著?算了,記不起來,事實上,能記得這事她都覺得不可思議,還以為早就忘了,“她老炫耀,煩得很,但確實很好看,我就和我媽說我也想要,她說我績點3.8就給我買。”
謝玄英:“為什麼不叫男朋友給你買?”
“男朋友給的東西有代價,爸媽給的是免費的。”她看了他眼,“好男人很難遇見的。”
他沒答,問:“考到了嗎?”
程丹若:“有一門3.5,我考砸了。”
“那怎麼辦?”
“還是給我買了。”
謝玄英輕輕歎息。毫無疑問,她也曾是個備受寵愛的女兒。
秋風起,枯黃的葉子紛飛。
程丹若有點累了,看看時間,已經四點多鐘:“回去嗎?”
再不走要堵晚高峰了。
“不著急。”他收斂思緒,“你要是累了就坐會兒。”
程丹若想想往回走還要半天,就在河邊坐下。
她在大同受得傷不算重,養養就好得七七八八,就是虛。
謝玄英看了眼河流,默不作聲地坐到她身邊,距離不遠也不近。
微風吹拂,程丹若問:“你父母對你好嗎?”
“還不錯。”他說,“我很小就進了少年班,課很多,很少回家,他們就又生了一個。”
她默默點頭。比上輩子好,至少沒有繼兄,同胞兄弟矛盾少,謝其蔚不管再怎麼不爭氣,後半輩子也沒敢和他唱反調,老老實實到死。
“你弟弟和你一樣聰明嗎?”
“有些頑劣。”謝玄英道,“但不算太糟。”
程丹若將信將疑:“你們家的評判標準不會是博士吧?”
他笑笑,反問:“你讀的幾年製?”
“五年。”她想起這事就頭疼。
人生最悲催的事莫過於此,穿越一輩子,社畜大半生,歸來還要期末考試。
“考研嗎?”
她:“……大概率考不上。”
謝玄英看向她的側臉:“我以為你會想考協和。”
程丹若:“做夢更快點吧。”
“還有一年。”他說,“好好複習未嘗不可——你喜歡北京嗎?”
程丹若抿抿唇,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她在京城度過了大半輩子,有太多的回憶和太多的辛酸。
這個城市不適合滿身瘡痍的她。
可他在這裡。
“北京和上海很不一樣,上海也不錯。”他說,“但協和更好吧?”
“好是好,考不上。”她遲疑,“我可能會回到父母身邊。”
“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嫁一個普通的男人,安穩平淡地度過一生?”
程丹若道:“去掉中間項。”
謝玄英問:“甘心嗎?”
“以前肯定不甘心。”她說,“現在也不是不行。”
少年時,總有這樣那樣的傲氣,但她已經過完波瀾壯闊的一生了,完成過所謂的理想,堅持過曾經的初衷,憑借這一口氣,支撐了一輩子。
現在,這口氣泄掉了。
她就像一個破爛的皮球,癟癟地活在人世間。
謝玄英沉默了,半晌,說:“如果你曾經想考過,就試試吧。”
程丹若:“……不要強人所難。”
她真的全忘光了。
現在小學英語課本放她麵前,她都不會念。
“我幫你聯係老師,有不會的,我教你。”他說,“你放心,我教過學生,還不錯,沒人逃課。”
程丹若冷靜地無語:“不逃課是為了看你,不是為了學習吧。”
他麵不改色,還反問他:“那你想看嗎?”
她卡住了。
停頓老半天,費解又狐疑:“你對我這麼好做什麼?我們昨天才認識。”
“你可以當我行善積德。”
鬼才信。
程丹若生出糟糕的預感:“你不會——”她上上下下打量他,突然敏銳,“把我的碧璽弄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