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
市第一醫院。
麵容憔悴的女人焦灼不安地守在手術室外的走廊裡。
明明不遠處就有供家屬休息的座椅,她卻始終不曾坐在過,反而抬眼死死盯著手術室,來來回回地走動,仿佛這樣就能減輕她心裡的恐懼。
雲樂錦已經記不清這是女兒第幾次病危搶救了。
從小家夥出生以來,就從沒有過過一天健康正常的日子,母女兩人完完全全將醫院當成了家,輾轉在各個醫院病房手術室,日日不得安生。
醫院走廊那頭窗戶外的天空才剛開始泛起晨曦的魚肚白,手術室內的小朋友卻已經被推進去快要兩個小時了。
兩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對於雲樂錦而言都像是過了整整一生那麼漫長。
思緒被恐懼和擔憂瘋狂拉扯撕拽著,雲樂錦常年熬夜的眼睛裡泛著血絲,嘴唇也乾得起皮發白,她卻毫無知覺一般,滿心滿眼都望著同一個地方。
直到窗外的天徹底明亮起來,手術室的門終於在她的心心念念下打開。
幾l乎是抬步跑過去的一瞬間,雲樂錦險些腿軟著一個踉蹌栽倒在地板上,勉強扶住冰冷的牆壁,她深呼吸了一下,滿目殷切地望著熟悉的醫生:“……張醫生,棉棉她、她怎麼樣了?”
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畏懼,卻通過顫抖的哭腔明明白白傳遞給在場的每一個人。
不等醫生回答,後麵同樣和她熟悉的護士已經推著小車滿臉笑容地走出來。
“彆擔心,棉棉是我見過最堅強也最懂事的孩子,她可不舍得丟下心愛的媽媽偷偷離開。”
一句話,雲樂錦心中的不安便重重墜落,她渾身力氣好像都被抽取乾淨,卻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朝醫生護士們笑笑,然後迫不及待地走到小車邊,低頭專注地看著女兒靜謐蒼白的模樣。
“走吧,先把棉棉送回病房。”棉棉的主治醫師朝護士點點頭,和他們一同將雲樂錦和仍需要進行觀察的雲棉送回常住的病房。
“雲姐,要是等會棉棉醒了,您記得用棉棒沾著水給她潤潤嘴巴。”護士臨走時特意叮囑了一句。
雲樂錦感激地點頭,等他們離開後,就坐在陪護的凳子上,雙手握住女兒冷冰冰的小手,低頭往她的小手裡輕輕哈著熱氣。
而後便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枯坐著,直到小朋友無力緩慢地睜開眼睛。
雲棉乾淨的眼底倒映著媽媽憔悴蒼老的模樣,她有點恍惚怔愣,渾身止不住的疼痛讓她一時間難以分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媽媽好像老了。
媽媽好像很累。
媽媽……好像偷偷掉眼淚了。
雲棉每次從手術室出來,都能看到媽媽紅紅的腫脹的雙眼,她想讓媽媽不要哭,可自己的身體不聽話,媽媽的眼淚也不聽話。
雲棉醒過來沒幾l秒鐘,雲樂錦就好像感知到了一般倏而抬眼,母女二人的目光撞進彼此同樣憔悴的雙眼,
一個眼裡蓄滿了喜極而泣的眼淚,另一個正努力彎起眼睛揚起一個大大的笑。
“媽媽~”軟軟的聲音被氧氣罩完全遮住。
雲樂錦卻俯身湊近,摸摸女兒被疼到汗濕的額頭,而後低頭親了親,輕聲應道:“棉棉乖,媽媽在呢。”
可話一出口,輕輕一眨眼,眼淚就砸落在雲棉的臉上。
雲棉癟了癟嘴,看著慌忙起身側過頭擦眼淚的媽媽,也有點想哭了。
但她還是努力忍住了奪眶而出的眼淚,小手慢吞吞一點點挪動著,最後成功揪住媽媽撐在床邊的另一隻手的衣袖。
“媽媽~”
小朋友努力做著口型。
雲樂錦擦乾眼淚,低頭湊近努力想要說話的女兒。
結果小朋友盯著她看了兩秒,又朝她笑得眉眼彎彎,氧氣罩下的聲音也輕輕軟軟:“媽媽,我愛你~”
剛擦乾的眼淚似乎又有奪眶而出的架勢。
“媽媽也最愛棉棉了。”
雲樂錦摸摸女兒的小臉,跟著揚起笑,轉移話題問道:“棉棉的身體還痛不痛?”
疼痛從未斷絕過的小朋友乖乖地搖頭。
“那棉棉想睡覺還是想看動畫片?”雲樂錦隨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平板,這是她從前特意給女兒準備用來學習認字的工具,可如今早已用不上了。
雲棉看著平板,眼眸微亮。
雲樂錦失笑,轉身抬手胡亂擦掉眼淚,然後在平板上點出小朋友昨天還沒有看完的動畫片。
可雲棉看得並不專心。
身體很疼,五臟六腑,從頭到腳,就連手指尖都在輕輕抽搐著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