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護衛隊長麵露警惕,“從何而來!”
此人仿若憑空出現,竟悄無聲息,直到此刻現身,他才看見,實在不像尋常妖族。
尤印帶笑上前,解釋說:“他是我的貴客,也是我這兩個學徒的叔叔,更為煉丹宗師,請隊長莫要傷了和氣。”
煉丹宗師?
隊長下意識收了兵器。
尤印乃煉器大師,他口中的宗師,必不會簡單,他不好得罪。
再看來人,和尤印鋪內學徒的確相熟,不像托詞。
“既是熟人,便也罷了。”隊長語氣放緩,想了想,對沈寂抱拳道,“方才不知尊上身份,多有冒犯,尊上莫怪。”
沈寂淡淡說:“無礙。”
隊長才轉向尤印:“大師,你尚未回答我的問題。”
尤印反應過來,眼神一轉,擺手說:“他素日並不同我說起這些,我也不知他與誰有過嫌隙。”
隊長也沒追問:“那我就不得不得罪了,今日要搜查你的十方齋。”
兩人還在聊,沈寂沒去細聽。
感覺到腰間不肯有半分鬆動的力道,他也低頭,看向眼睛一眨不眨的小執昌。
“叔叔……”
沈寂拍了拍他的肩膀,忽有所覺,又抬眸看向身前。
小謝浮還在原地。
他也直直望過來,對上這道視線,他毫無避讓,偽裝的漆黑眼底看不出情緒,隻有流於表麵的平靜。
一旁,尤印正要送護衛進門搜查,見狀,走之前忙對沈寂說:“今日實不知尊上要來,否則也好早做準備。”
說完又看向其餘兩人,“封問,青山,你們也休息吧,好好陪陪你們的叔叔。”
兩個小孩沒一個開口。
沈寂走個過場:“多謝。”
“應當的,應當的。”
尤印說著,對他抱拳一禮,才轉身和護衛們出了後門。
沈寂再拍了拍小執昌的肩膀:“好了,先回去。”
小執昌雙臂收得更緊,隻一瞬,他緩緩鬆手,抬頭看了一眼,又緊緊攥住沈寂的腰封。
沈寂沉默半秒,隨他去了,對小謝浮道:“封問,過來。”
小謝浮卻一言不發,徑自轉身離去。
去的是後院方向。
沈寂帶著小執昌跟在他身後,一路來到兩人的住處。
一進門,小執昌先問:“叔叔,你還要走嗎?”
沈寂示意他坐下,才道:“對。我還會走。”
小執昌的眼睛頓時被水光浸濕,抿著嘴唇坐在床邊,又低聲說:“那你……還會回來嗎?”
“既然要走,何必回來。”
沈寂微頓,轉眼看向小謝浮。
對方仍立在門邊,單薄的身影已有未來不近人情的雛形,語氣也不起波瀾。
小執昌猛地起身:“叔叔為何不能回來,我要他回來!”
小謝浮薄唇微抿,移開視線。
沈寂把小執昌按回床上,對小謝浮說:“我知道,上次不告而彆,是我不好,但我也是萬不得已,有我自己的理由。”
小謝浮垂眸。小執昌問:“叔叔,那你這次能留幾日?”
聞言,小謝浮也悄然抬眼。
沈寂正轉眼看向小執昌:“我也不能確定。”
輪回已經很不穩定,如果不是意外,他連這次回來都不會有,自然也不該做出不負責任的承諾。
也正好,這次出於意外的見麵,就當成上次沒能做到的告彆。
小執昌又問:“那下次何時能回來?”
沈寂又是微頓,還是如實告訴他:“下一次,也許回不來。”
話音落下,房間裡忽然安靜下來。
小執昌低頭坐在床沿,兩隻手拉著沈寂勁裝前擺,胡亂纏繞著。
沒幾秒,沈寂看到他又哭了。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眼底滑落,跌進玄色衣料,浸出一團又一團小小的濕痕,層疊堆積著。
沈寂暗歎。
他抬手按在小執昌後腦,輕聲說:“沒有我,你們也可以過得很好。”
“我不要過得很好。”小執昌仍低著頭,呼吸顫抖,聲音再也忍不住哽咽,他哭著說,“我隻要和叔叔永遠在一起……”
沈寂沒有接口。
因為唯獨這一點,他實在難以做到。
來自過去的時空碎片,他能參與的不過其中幾個片段,簡單的留下和離開都不能順應心意,何況永遠。
小執昌用力攥著手裡的衣料,終於抬頭看向沈寂:“叔叔,我不怕死,我也不怕過得很壞,我們走吧,我不要待在這裡……”
小謝浮正在桌邊看書簡。
掌下久久沒有翻動,他也沒有回頭。
沈寂餘光看到他的背影,片刻,才收回視線,掐訣洗去小執昌臉上的濕痕。
小執昌握住他的手:“就像以前那樣,行嗎?”
沈寂看著他,簡單解釋:“我不得不去的地方,除了我,不能帶走第二個人。”
小執昌聽著,突然抬袖按在眼睛上。
良久,他輕輕鬆開沈寂的手,從床上跳下來,走到小謝浮身邊:“封問,你的靈石借我。”
小謝浮一個字也沒問,抬手取出一袋靈石放在桌上。
小執昌收起靈石,把他從桌前拉起來,又回身拉過沈寂:“叔叔,我和封問發了靈石,今日有節氣,我也帶你去買點東西吧。”
沈寂說:“好。”
三人一起出門,院子裡正遇到尤印。
尤印笑問:“尊上這是要去何處?”
執昌還泛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看他:“我要帶叔叔去買東西,用我三個月賺的靈石。”
尤印眼皮一跳。
他從儲物法寶裡取出一袋靈石,走向沈寂:“他們年歲尚小,我怕他們大手大腳,這才作主為他們攢一些,現下尊上回來,自然無需我去多此一舉了,靈石如數歸還。”
沈寂似笑非笑地看他:“是嗎。”
尤印眼神閃爍,表情不變:“若惹尊上不快,小妖日後絕不擅作主張。”
他把靈石往前遞了遞,被小執昌不客氣地拿走。
沈寂隻說:“有勞大師了。”
話落,他略一頷首示意,帶著兩個小孩出門去了城內集市。
到了地方,小執昌像是短暫忘了一切不開心。
他舉起手裡的靈石袋,笑著說:“還是叔叔厲害,讓他乖乖把靈石還給我們。”
沈寂說:“是你們自己厲害,才能賺到這麼多靈石。”
小執昌笑了兩聲,又說:“叔叔快看,你喜歡什麼,我買來送你。”
沈寂說:“好。”
小執昌也跑到另一側,挑選過節要吃的東西。
“你真的要走嗎?”
沈寂停步。
小謝浮也隨他停下。
“他很舍不得你。”
沈寂轉眼。
小謝浮的視線似乎追著小執昌,可目光沒有焦點,他自己也難以說清。
沈寂說:“你是為他,想勸我留下?”
小謝浮不語。
沈寂看著他的側臉。
集市上車水馬龍,空氣裡處處彌漫著熱鬨的喧囂,每個人走進長街,都像冷水潑進沸騰的滾油。
隻有謝浮,身上有一種與世隔絕的冷漠。
沈寂說:“但我是為了救你,才來到這個世界。”
小謝浮眸光微怔。
一陣難以言喻的陌生情緒撓在心底,漲得迅猛,讓他茫然。
沈寂忽然捏了捏他的臉:“以後我不在,學著開朗一點。”
小謝浮蹙眉,還沒抬手,臉上的力道已經鬆開。
“叔叔,封問!”
“來了。”
小謝浮抬頭,看到身前挺拔的背影,臉頰處稍稍火辣的觸感還若隱若現。
驀地。
身前的背影倏又頓住,回身看他。
這道久違的身影站在這條熙熙攘攘的長街,卻仿佛回到往日,仿佛憑空一道屏障,將惹人心煩的一切隔絕。
隻剩他們。
隻剩清靜。
“還不跟上?”
小謝浮不由自主,跟上對方腳步。
這時,小執昌已經回來。
他走向沈寂:“叔叔找到喜歡的東西了嗎?”
沈寂反問:“你們在這裡住得久,有什麼推薦?”
小執昌仔細回想:“聽掌櫃說,金鵬城有一種點心做得好吃,可我沒吃過,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
沈寂說:“那就買來嘗嘗吧,我們一起試試真假。”
隻聽到‘一起’兩個字,小執昌眼睛發亮,連連點頭:“我聽叔叔的。”
之後他們跨越半個集市,排了一條長隊,用有限的靈石買了一包點心。
小執昌毫無節源開流的概念,堅持花乾了最後一點存款,又在集市上白逛一個下午,才打算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