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說:“好。”
“還有……”
小執昌張了張嘴,好像又聽到叔叔的應允,嘴角扯出一抹自胸間滿溢的笑容,再往叔叔身旁擠了擠,舒出一口長氣,眨眼睡熟了。
小謝浮也閉著眼睛。
他枕在沈寂腿麵,聽到兩人的對話,麵色也有鬆緩,須臾,卻又埋首在沈寂膝間。
混沌的腦海催化著心底的酸脹。
他的聲音輕得不同以往。
“說謊……”
他也不知何時沉入夢鄉。
直到第二日夢醒。
身側生冷一片,早已沒有那人的氣息。
他聽到執昌猛然翻身坐起,不言不語,良久,又躺回床上。
小謝浮轉眼。
小執昌背對著他,越蜷越緊,一張臉埋在環抱的雙臂,可短促難耐的鼻息在寂靜的屋內如此清晰,無從掩飾。
他記起那日那人說過的話。
“下一次,也許回不來。”
小謝浮看向桌上的三個空碗,也重新閉上雙眼。
—
“宿主,積分和道具也被鎖住了!”係統及時提醒,“係統功能完全用不上了!”
沈寂說:“那你怎麼還在說話?”
係統:“……”
?
什麼意思?
宿主這是在嫌棄它嗎?
沈寂掃過麵前的麵板。
積分的確顯示被鎖定,道具欄也無法使用。
不過兩個小孩已經脫離險境,道具能不能使用無關緊要。
他再看向周圍。
和上次見過的場景區彆不大,這次被抽離出輪回場景,他還是被困在同樣的灰色屏障裡。
隻不過這次飄在空中的碎片,大部分閃爍著血色,顯得更凝肅。
相同的是,裡麵仍然都是關於謝浮的場景。
沈寂看向最近的一片。
裡麵還是幼年期的謝浮和執昌,是在他走後,他們留在尤印的店裡繼續工作,這次不再是被當成活招牌,而是正常在前院當學徒,不論出於什麼原因,尤印在認真教導。
兩人的天賦都很高,其餘人一個月要學的,他們一天就能上手,畫麵裡是他們正合力煉製一件法寶,身旁圍著一堆人旁觀。
之後畫麵一轉,是日複一日的枯燥煉器時間。
在這段平凡卻安穩的日子裡,歲月流逝,兩個小孩慢慢長大,漸漸能獨當一麵,早已經到了能出師的地步,但還一直留在十方齋。
除去開頭一百年,之後尤印一塊靈石的工錢都沒給他們漲,兩人獨立煉製售賣的法寶,除了材料費,他還要收點抽成,可謂摳錢到了極點。因此被長大的執昌暗地裡揍了不知道多少次。
謝浮從小到大對靈石都不在意,對這樣的報複也從不放在心上。而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往往活不過一個月。
隻是在碎片裡就看到他殺人滅口數次,沈寂不了解前因後果,也沒打算再深究。
對於謝浮,深究他殺人的理由,是一件失去意義的事。
因為殺人在他眼裡,是天經地義,隻要產生威脅,就根本不需要理由。
沈寂掃過周圍到處閃爍著血色的碎片長流,眼底漸沉。
係統說:“宿主,這次的時間跨度好大,我們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近處的碎片裡,場景已經跳轉到執昌成年。
堪堪年滿一千歲的執昌身形頎長,做過偽裝的五官不如真容,也長相端正,表情不像未來那麼不苟言笑,反而很有活力。
他倚坐在後院門邊的院牆,抬臂把一團包袱夾在腋下,單腳踩在身側,嬉笑著抬腿向謝浮打招呼。
“今日彆去了,陪我喝一杯。”
謝浮的臉也有偽裝,身上獨有的氣場卻無可轉換。
他抬眸看了執昌一眼,揮袖將一枚玉簡送了上去。
執昌抬手接過,看完玉簡的內容,他臉上的笑容褪儘,有些冷沉。
謝浮道:“該走了。”執昌從牆上一躍而下,扶劍的手慢慢握緊:“是誰?”
謝浮隻道:“無名無姓,此番暴露,你我運氣使然。”
執昌越過他往前兩步,語氣還是四百年前的執拗。
“我不走。”
兩人背對而立,發間的玉簪在日光下同樣閃耀奪目。
“你不走,留給他也是一具屍體。”
謝浮的話傳到耳邊,執昌臉色更沉,左手也狠狠握拳。
一段場景結束,下一個碎片飄來。
翼垂城中。
金鵬衛將十方齋團團圍住。
往日平和的護衛無視尤印的聲聲追問,把十方齋翻了個底朝天,還不罷休。
沒過多久,從天而降的鳳衛落在兩隻鳳凰曾居住的後院,幾句簡單對談,炙熱的鳳凰火種當即將整座院落化為灰燼,相連的十方齋也夷為平地,仍遍尋不見逃犯,才紛紛飛過吐血倒地的尤印,繼續向城外追捕。
整整四百年又得到白鳳消息,明煌宮下定的決心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強烈。
赤鳳衛半數出動,在整個妖界布下整整一百年的天羅地網。
兩隻鳳凰還沒徹底得到安穩,又被迫陷入這場狠絕的追殺。
沈寂在碎片裡看著兩人躲過一次又一次伏擊,也看著時限一步又一步接近一千年,眸光微動。
赤皇至今還對謝浮痛下殺手,怎麼會在不久後讓兩人入住明煌城?
沈寂正思忖間,靜止許久的圓形屏障狠狠一震!
這股震蕩的力度前所未有。
沈寂循氣息望向正前方。
那裡有一條撕裂般的長痕一閃而過。
隻是還沒看清,他身前忽然傳來一陣吸力——
如血的碎片爆出濃稠的霧色,頓時將他全然包裹。
沈寂眼前一花,已從屏障內來到場景中。
天際。
烏雲壓頂。
咆哮的火光呼嘯而至。
隨之而來的是無數鳳衛的身影。
一雙雙翅膀在空中扇動,從四麵八方相聚圍攏,在天地間形成牢籠似的鳳凰巨柱,將僅僅兩道顯得微小的身影困在當中。
身穿赤金甲胄的鳳衛統領自空中而下,舉劍指向謝浮。
“孽障,還不束手就擒!”
執昌冷笑:“冠冕堂皇。”
兩人身上的偽裝早在一百年的追殺中徹底卸除。
執昌不穿金甲,隻有一套穿舊的靛藍法衣,卻襯得他倜儻不羈,持劍立在天地間,英姿勃勃。
謝浮在他身側,如銀長發在烈風中狂舞,麵容淡漠,神情如冰,身形如山如玉,自然威風凜凜。
四周,密不透風的鳳衛向內緊逼,一刻不停。
沈寂從鳳衛們的頭頂緩緩下落。
沒人注意到他這個九千年後的輪回訪客。
鳳衛統領神色不愉,道:“孽障還敢猖狂!”
他手中長劍一揮,天際醞釀的法陣陡然運轉。
謝浮抬手掐訣。
他眉間金鳳印記閃過,一粒內丹自靈台顯現,其中迸發的太古金鳳氣息霎時震懾長空!
眾多鳳衛感受到這股氣息,忽然裹足不前。
緊接著,一聲鳳啼穿破層雲,驟然升起。
一隻金鳳虛影在謝浮身後霍然展翅高飛!
“金鳳!”“竟是金鳳!”
鳳衛群中,一聲聲驚呼各處響起。
眾人愕然看著這道虛影在謝浮上空盤旋,動作都變得遊移不定,一雙雙眼睛都去尋找鳳衛統領的影子,等他決斷。
看到這道虛影,鳳衛統領的臉色有一刹難看。
但他很快恢複,朗聲怒道:“大膽白鳳,用出此等下作法術偽作金鳳,該當死罪!給我斬!”
眾鳳衛心中疑慮,卻不得不聽令行事。
執昌又是一聲冷笑,笑聲震破陰雲,炸響在空中:“是否偽作金鳳,難道僅僅憑你一言?”
鳳衛統領已指向法陣。
頭頂。
悶重雷聲滔滔而過,威勢逼人,翻湧的氣浪直指謝浮。
沈寂皺眉。
閃身到謝浮身前。
執昌麵無懼色,正無畏看向天際。
可熟悉的虛影在麵前漸漸顯現,他的瞳孔猛然收縮,臉色不免微變。
“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