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浮徐徐收回視線,答非所問:“你所言任務,便在凡間?”
沈寂看一眼任務列表:“對。”
找到雲烺傳承法寶的下落是意外之喜,巧合的是,按地圖上按任務顯示的標記,至尊火羽的方位就在魔界和鬼域兩座封印附近,和接下來的路線重合,方便得很。
他想著,示意係統在地圖上標記地點,對謝浮補充一句:“不過先找到精氣再說。”
當初他是在雪域深處得到精氣認主,但雪域封印有兩處,不知道精氣能出幾個,離開之前,還是把這裡徹底翻一遍更穩妥。
謝浮又看向他。
離得這麼近,沈寂餘光就看見這隻鳥的動作,於是關了麵板,輕笑說:“我臉上有線索嗎,怎麼總盯著看。”
片刻,謝浮才道:“為何先找精氣?”
沈寂笑意不減,挑眉反問:“怎麼,我先幫你,你不樂意?”
白色的幼年鳳凰沉沉立在他右肩,如雪的雙眼望著腳下飛掠而過的山脈,語氣平緩:“你願幫我,何樂不為。隻是關乎你的任務,問一問罷了。”
沈寂也沒多想:“沒關係,這個任務不急一時,你恢複修為要緊。”
謝浮垂斂眼瞼,不再多言。
沈寂已經放出神識探查雪域,但當初脫離封印後殘留的淡淡熟悉氣息徹底消散,又算是失去傻鳥這個強大幫手,現在隻能憑借一己之力搜尋,效率非常一般,他飛遍整片區域,僅僅找到和妖界相對的另一個仙界封印深處,就用了整整四個小時。
可惜的是,結果一無所獲。
強逼出的一滴心頭血落進皚皚雪地,瞬間圈染出不規則的痕跡,之後沒有任何異常發生。
見狀,沈寂輕歎,對謝浮說:“看來這裡不行——”
謝浮蹙著眉,忽而雙翅微展,飛身到他掌心,低頭喙吻在他指尖細淺的傷口,銀色靈力如潮將血痕抹平。
沈寂話音止住,靜靜看它動作。
有溫熱的暖流覆蓋指腹,滾進經脈微微發燙,隱隱作癢。
不多時,謝浮看他一眼,重展翅落回他右肩:“心頭之血縱不比精血,卻也不該如此枉費。”
輕熱的重量飛走,沈寂看了看空蕩的掌心,並指點了點這隻鳥的腦袋:“枉費?隻要幫你找到精氣,幾滴心頭血算什麼。”
聞言,謝浮轉眼定定看他,正要揮開他雙指的翅膀還未展開,頓了頓,又緩緩攏回身側。
沈寂沒注意它的動作,很快收了手,看向地圖標注的地點:“走吧。這裡沒機會,我們去荒域一趟。”
路上,他從係統調取了關於四界封印的資料,根據記載,荒域和雪域相對,是魔界和鬼域的封印之地。
荒域不同於終年冰封的雪域,顧名思義,整片區域一片荒蕪,早已經形成乾旱無垠的沙漠,也是一樣人跡罕至的天塹。
而雲烺所需的至尊火羽,看樣子就在其中。
沈寂看著地
圖上幾乎緊挨的兩個標記,點了點腰間的傳訊玉簡,想了想,還是暫時把這個消息按下。
雖然他相信雲烺不會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傻鳥畢竟和雲烺有血海深仇,一旦被察覺修為有異,說不定要鬨出變故。
收了麵板,沈寂餘光掃一眼異常安靜的謝浮。
謹慎點沒壞處,一件一件來吧。
先解決這隻鳥的麻煩,其他一切好說。
—
還沒進入荒域,隻從地圖上遠遠看到那片黃沙,沈寂就感覺到陣陣熱浪撲麵而來。
係統檢測過溫度,吃驚地說:“天呐,荒域和雪域真是兩個極端,這裡也太熱了吧!”
“??[”
沈寂還沒細問,一股邈遠悠長的古老威壓綿綿而來,聲勢浩瀚,熾盛洶湧!
係統嚇了一跳:“這還是凡間嗎,好危險……”
沈寂往後退了退,看向覆蓋黃沙的萬丈赤焰。
危險?
其實這股陌生的威壓不算凶險,它傳達的警告含義占比很重,似乎不允許有人踏入這片範圍。
即便他不再往前,火海也沒有熄滅的跡象,反而愈演愈烈,一直在蔓延。
也可以清晰看到,火勢席卷之前,一道無形的屏障已經將荒域徹底籠罩。
沈寂沿荒域外圍繞行許久,發現屏障連神識也能隔絕,斷了他最後一條後路。
這就難辦了。
這應該是個法陣。
以他現在的修為,很難對付這種顯然是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殺器,就算利用係統道具進去,安全性不能保證,是個不小的問題。
係統也覺得傷腦筋:“奇怪啊,明明雪域很正常,這裡為什麼會出現這個呢,難道是因為這裡兩個封印都解開嗎——哎?”
它嘟囔著打開麵板,卻突然發現什麼,語氣慌亂,“不好了宿主,你看雲烺的至尊火羽,怎麼看不到具體坐標!”
宿主要求先來找精氣,所以它設定地圖上一直優先顯示直通荒域的路線,這次無意中點開任務列表,它才發現雲烺支線相關的小地圖居然隻有大致方位。
沈寂也皺了皺眉。
沒有係統工具輔助辨認精確位置,這條任務線恐怕要付出更多精力和時間。
係統忙在麵板上緊急操作,可不論它怎麼嘗試,都沒能找到出現bug的線索。
“完了完了……”
它不免頹喪,泄氣地調整視角,往周圍看了一圈,卻一愣,“嗯?宿主,那裡好像有人
?”
沈寂看過去,遠處果然有一群人正頂著熱浪艱難向外奔走,老老小小,應該是搬家趕路,都形容狼狽,疲累不堪。
奇異的是,足以擋住他的萬裡赤焰,偏偏對這群凡人網開一麵。否則以陣法的威力,他們應該會在瞬間灰飛煙滅。
難道這也是出於陣法驅逐的本意?
不過就在被係統發現的下一秒,眾人終於踉踉蹌蹌地接連跑出屏障。
然而異變突起!
屏障外的火舌霍然燎起,如同追魂索命的鐮刀,眨眼撲近!
整天飽受熏陶,係統不由為此揪心:“天呐宿主,快救人啊!”
緊急情況下,沒時間多想了。
不需要它提醒,沈寂在看見這一幕的刹那已經疾速衝出去。
注意到他的異樣,謝浮看了一眼,便猜出他將做什麼,是以隨他衝向地麵,並不意外,隻是距離稍遠,才出聲說了兩句權作寬慰,免他自咎:“凡人一世不過百年,生死自有定數,如今已不在封印之地,縱是身死,亦可入永安輪回,並非禍事。”
“定數?”
沈寂說,“那說明他們今天會遇到我,是注定要逢凶化吉。”
謝浮又看他一眼。
沈寂眉眼沉肅,話落速度再快幾分,白色流光幾經閃爍,轉瞬刺向地麵。
與此同時,湧動的火海隆然蓋地!
也許是人群跑出屏障引動裂縫,陣法內擠出一股氣息,宛若流光悄然消逝。
看到這一幕,謝浮有所察覺,蹙眉道:“等等——”
但時間不等人。
沈寂已經疾速落下。
不同於屏障以內的赤焰,地麵的火海中並不蘊含浩瀚的古老威壓,隻剩無情的凶險,意圖將所有闖入的生靈滅殺。
他沒有托大,全力掐訣凝起兩道結界抵擋流焰暴烈的撲擊,一道牢牢護住肩上的鳥,另一道及時把地麵已經反應過來、正千恩萬謝的凡人如數收攏,可惜折返時還是被火舌追上,撞得結界猛地一顫!
在眾人惶惶的驚呼聲中,沈寂手訣變換,意在除去覆在結界侵蝕靈力的片片火色,不想火勢合二為一,冷不防直衝他的麵門!
“宿主小心!”
沈寂閃身不及,立刻抬臂擋下,好在有天蠶法衣幫他化解大半傷害,他隻皺眉一瞬,被衝擊力逼退幾米,繼而借力旋身避開源源不斷的爆射攻擊,飛速往更遠處退去。
直到脫離這片區域,掐訣幫幾個被烈火灼過的人穩定傷勢,確定過這些人的安全,他才並指點在鈍痛微顫的左臂,活動兩下稍受影響的左手,之後帶著所有人飛往遠離荒域的方向。
應對時他已經考量過,他的靈力有限,沒有更多精力再抽出餘地保護自己,左手不是他的慣用手,短時間內廢掉也不算什麼。何況傷得不算太重。
“不知死活!”
聞言,沈寂看了看端臥肩膀的傻鳥。
此前切斷了契約聯係,正好沒有後顧
之憂。
謝浮的語氣卻冷得生硬,
琉璃似的銀眸裡盛滿如火的怒色,
覆蓋著眼底殘存的心有餘悸:“枉顧安危闖入險境,沈寂,你可還記得曾經如何向我允諾!”
沈寂頓了頓,笑說:“你信不過我?我有分寸。”
小白鳥站在始終沒有消散的結界裡沉沉看他,近乎僵硬的身體堪堪如常,隻有胸前軟羽重重起伏。
沈寂解釋:“如果必死,我不會去。但我更不會見死不救。”
謝浮冷眼掃過結界內劫後餘生、哭笑著互相安慰的眾人。
沈寂無奈安撫:“放心吧。難道你覺得我會帶著你送死?”
謝浮始終沒有回音。
隻有微燙的靈力源源不斷沒入傷處,為他減輕痛感。
良久,他才聽到謝浮終於出聲。
“值得嗎?”
“值得?”沈寂笑了笑,“在你看來,值得與否怎麼衡量?”
謝浮冷聲道:“僅僅憑你救人無數,便可看出你的命比他們重要得多。”
沈寂挑眉:“你也承認,我的命重要在救人無數?其實人之所以重要,在於擁有更大的能力,而擁有這份能力,就會承擔更大的責任,可如果我隻為自保,能力也隻對我一個人重要,那和普通人有什麼兩樣?”
謝浮蹙眉:“謬論!行善量力而行,何須以命相搏?”
“我很同意,的確要量力而行。”
沈寂又笑,“所以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謝浮呼吸又重。
“還有,你之前說凡人入輪回不算壞事。”
沈寂突然記起他的話,“但你有沒有想過,輪回轉世後,失去記憶和過往,他們還是這輩子的凡人嗎?”
謝浮沒有開口。
“我知道你以實力為尊,看不上凡人——”
聞言,謝浮蹙眉更深,卻沒反駁。
“——但人存在的意義不止是實力,尤其是凡人。因為活得時間短就被全盤否定,未免太武斷,也太野蠻了。”
沈寂接著說,“人的一輩子對於你們而言非常有限,但你不能否認,凡人也擁有七情六欲,每個人活在世上,就像你我一樣,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一旦消失,就不會有任何人能完全代替。”
謝浮仍閉口不談。
“在我看來,命就是命,每個人的命隻有一條,從這一點看,沒有誰比誰更高貴、更有價值。”
沈寂說,“沒有人生來就實力強大,他們隻是沒有修煉的法門,也缺少一個機會。你看中的東西,全是性命之外堆砌的成果,如果你給凡人和四界同等的資源,誰說他們不能和四界平起平坐。”
謝浮默然片刻,方道:“凡人資質,如何與四界相提並論。”
沈寂失笑,把這隻鳥捏到眼前:“聽你的意思,好像很看不起我和洛凝的資質?還是你忘了,我也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