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握劍的手隱隱顫抖,衛蓁看得出來,他在抑製極大的怒氣。
“來人——”晉王又喚。
祁宴擋在衛蓁麵前,“臣在南下楚國前,與大王說過,楚國之事,隻能在我,唯有我一人能行,如今大王要處置我,那楚國有許多事,臣怕還不能交到大王手上。”
姬沃道:“是,祁宴剛平定楚國之亂回來,大王怎能在此刻處置有功之臣?”
“你們這是在要挾寡人?”晉王淡聲,“你祁宴何其了得,寡人就非得你不可?”
姬沃搖頭:“並非要挾,的確是祁宴有功,大王若殺之,於我晉國乃便是損一名大將,且和親公主入晉,或嫁給王孫,或嫁給公室貴族,祁宴不也是您的外孫嗎?於情於理,大王不該處置他們!”
姬沃的聲音在大殿之中蕩起一片回音。
洪碩看著晉王,上前扶住他:“大王,年關才過,此時忌行殺伐之事。且楚太後身子不佳,掛念祁少將軍,前些日子還給大王寫了信,望大王看在姬琴公主的麵上,善待她留下的唯一骨血。大王何以忍心叫太後傷心?”
這一番話,又是提了“楚太後”,又是搬出了“姬琴”,洪碩是真心想勸晉王冷靜下來,並非多想幫祁宴說話,實則是陪在晉王身邊多年,了解晉王性子,不想晉王一怒之下又做出當年與姬琴公主決裂之事,致使日後悔恨。
洪碩看著跪在地上執拗的少年,“大王器重將軍,今夜本是打算將那套新打的盔甲送給將軍,大王……”
“閉嘴!”晉王冷聲斥道。
醫工曾告訴晉王切忌動怒,可晉王此刻已怒氣難遏,眼前一陣模糊,他手中寶劍脫手,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
晉王看著麵前人道:“寡人要處置你們,並非是因為你們私通,而是你們膽大包天,敢欺瞞寡人。你南下之功已與今日之罪相抵,你死罪暫時可免,但活罪難逃。”
晉王長吐一口氣:“若早知今日,你是否後悔與和親公主糾纏不清?”
祁宴默了一刻,隻壓低身子,“我之功與公主之罪相抵,我之人則任由大王責罰,臣叩謝大王。”
這便是明晃晃的不知悔改。
祁宴躬身再拜。
晉王笑讚:“寡人之外孫還當真有擔當。”
“來人,將祁宴帶出去,先賞二十鞭!”
衛蓁聽得揚起頭來,宮中的鞭笞之刑尤為殘忍,兼之又是冬日,那刑罰絕非常人能受,衛蓁道:“祁將軍身上還有傷,不能再受刑了。”
晉王俯眼望下來,“衛蓁,你替他求情,是想替他挨罰?”
他眯了眯眼,看著已經走到殿外撩袍跪下的少年,吩咐身邊侍衛:“公主既然要作陪,你們便將她帶出去。”
洪碩勸道:“大王,公主身子嬌弱啊。”
晉王不為所動:“壓著她,讓她好好看看她男人是怎麼受刑的。”
衛蓁被束縛著雙肩壓著跪在冰冷的地麵上。
冷風呼嘯著,鵝毛大雪飄入殿內,落在衛蓁的身上。
衛蓁眼底通紅,隻聽“啪”的清脆的一聲響起,那鞭子已經落下,她整個人身子一震,仿佛被鞭笞的人是自己一樣。
她用力掙紮,被再次壓跪在地,張口欲喚,口鼻卻被人捂住,隻餘下了一片嗚咽聲。
少年人跪在雪地裡,一聲不吭,雪珠打濕他的鬢發,他眼神冰寒,骨子裡好似有一股韌勁支撐著他。
漸漸的,有什麼滾燙的液體落在了衛蓁身上。
她頸窩都沾上了他的血,轉過頭,朝著上方的晉王跪拜,哽咽道:“孩兒不需少將軍之功為我抵罪,孩兒有要事要向大王稟告。大王能否就此停下。”
晉王背手而立,沉默不言。
衛蓁道:“大王可知,除夕宮宴上,那隻猛虎襲擊大王絕非偶然,大王宮中有內奸,給大王的衣袍薰上了香料,致使野獸發狂,孩兒這幾日便是在查此事……”
她咬了咬牙,淚珠一滴一滴打在手背上:“孩兒可為大王找出那人是誰,隻求大王放過祁將軍。”
晉王轉過身來,眉心皺著,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看向她身後的少年。
大雪落滿少年肩頭,那鞭子一道一道落下,抽打在他身上,發出刺穿皮肉的聲音。少年漸漸彎了腰,然他雙手支撐在地麵上,始終不曾趴下,又慢慢地直起身來,與晉王對視著。
晉王看向洪碩:“你去問他,是否知罪。”
洪碩聞言趕緊出去,然而得到的回話卻是,“臣不知何罪之有。”
晉王看到少年嘴角滲出了血,那雙漂亮的眸子與晉王對視著,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在最後一鞭就要落下之時,門邊一道纖細身影,掙脫了士兵的束縛奔了出去。
大雪飄落,少女一身紅裙朝著少年撲去,那鞭子上的血接連不斷落下來,又淬著冰冷的雪,打在人身上,便是能令人皮開肉綻。
衛蓁顫抖著身子,抱著祁宴,那鞭子落在衛蓁的背上,抓破她的華美的裙袍,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透了出來。
隻聽得裂帛聲響,四周都安靜了下去。侍衛停下鞭笞,天地間隻餘下雪落之聲。
她身上血濺出來,落在祁宴的眼角,祁宴訥訥看向她,少女環抱著他的脖頸,淚珠浸滿他的頸窩。
她眼睫上都是雪霧,滿眼晶瑩淚珠,沾滿血汙的手與他的手相握,祁宴忍著劇痛,咽下喉嚨中一口血,開口聲音已是沙啞無比,“你奔出來做什麼?我沒事,你先回去。”
衛蓁手捧著他的臉頰,幫他擦去嘴角的血汙,不肯離去。
祁宴便喚姬沃出來將她帶走,衛蓁緊緊抱住他。
雪紛紛下著,晉王立在殿內,看著那雪地中相擁二人,少年咬著牙紅著眼眶抬起頭來,如一頭受傷的野獸望著他,這一刻,晉王終於覺得自己錯了。他一直以為這個孩子像他的父親,可到頭來最像的是他的母親。
一樣的執拗,一樣的不肯悔改。
也是這時,外頭傳來稟告聲,道:“魏相來了!”
魏相跨過門檻,一進來,便看到了雪地中的一幕。
衛蓁側著臉,不想叫外人看見祁宴的狼狽之態,對身邊姬沃道:“雪太大了,九殿下能否拿件披風來。”
魏相一聽,連忙去解下身上的披風。
“公主。”他蹲下身,將自己的披風遞到衛蓁手中。
衛蓁抬起頭,與他目光如水波相接,又很快移開,道了一聲多謝,接過披風給祁宴披上。
“不必言謝,公主。”
魏鈺想要再多看她一眼,衛蓁已經側過身。
魏鈺聽聞了他二人的事,再看那行刑之人手中還握著鞭子,似乎還要抽來,趕在那侍衛動手前,起身往殿內走去,道:“大王,臣來是有要事來與您商議。不知大王眼下可否有空?”
洪碩聞言,趕緊道:“是,大王,奴婢數著鞭子也差不多了,就先叫他們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