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蓁轉頭看向身邊安靜臥著的少年,在他身邊側躺下。
沙漠入了夜,溫差極其大,尤其是眼下才五月,起初還是柔風,到後來便帶上了刺骨的寒意。
衛蓁撫上少年的麵龐,拭去他臉上的沙礫。
她的指尖一頓,眼前便浮現起上輩子,他們遇上雨水,一同躺在山洞之中,他也是這般伸手,為她慢慢擦拭臉上水珠,將她的碎發彆到耳根後。
衛蓁靠過去,伸手環抱住他,就像他在山洞中為她取暖一樣,也用自己身子溫暖他。
她希望他無事,平平安安,希望明日一早醒來就能看他轉醒。
她握住他冰涼的雙手,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星野駒湊過來,用身子為他們遮擋夜晚的風沙,周圍冷氣一下少許多。馬駒用那雙晶亮的眸子望著她,衛蓁微笑,伸手揉了揉星野頭,馬兒輕蹭她一下。
衛蓁望著一邊水囊,算了算,兩人加上一馬,若是省著用,這些水和糧食能支撐他們度過三天。
晚風襲來,衛蓁抱著身邊人,巨大的疲倦襲來。
“嘩啦啦——”
衛蓁被喧嘩聲吵醒,她迷迷糊糊,起初以為是風聲,然而聽到馬兒發出的嚎叫,猛地睜開眼,定睛一看,一隻禿鷲正立在祁宴的身上。
巨鳥身軀碩大,嘴尖如鉤,翅膀尚未合上,應當才從空中落下來,聽到動靜,一雙漆黑的眼睛轉了轉,落在祁宴的身上,眼中閃著嗜血的鋒芒。
它望著身下人,嘴朝著其受傷的手臂啄去。
衛蓁拔出寶劍,朝他左邊翅膀砍去,禿鷲尖叫一聲,振翅飛起,鮮血從高空落下。
它雙目掠過狠戾之色,向下方俯衝而來。
就在這時,一支長劍射穿了它胸膛,禿鷲從空中摔落在地。
衛蓁回過頭來,看祁宴手中握著弓箭,扔下寶劍,快步走過去,“祁宴!”
祁宴手中長弓脫落,手捂著胸口跪下,抬起頭,目光渺渺望著她,虛弱道:“阿蓁……你怎麼在這裡?”
他掃視一圈四周,“南燭他們呢?”
衛蓁道:“昨日你身負重傷昏迷過去,我先將你帶了出來。”
祁宴紅了眼眶,定定地望著她,強撐著站起來,不顧衛蓁的阻攔往回走去,衛蓁上前來拉住她,祁宴輕輕推開她的手,身子微晃了一下,一拐一瘸地往前走去。
衛蓁再次追上他,祁宴雙目赤紅:“我得去見他們,我是將領,千不該萬不該撇開部下離開……”
“祁宴!”
背後傳來一聲呼喚,少年的步伐停下。
他回過頭來,看到少女雙瞳漆黑,濕潤潤地看著他。
她碎發散亂,滿身塵土與血汙。
他好似大夢初醒,終於反應過來今夕何夕,手捂了一下眼睛,道:“抱歉,我隻是才醒,不是對你……”
他眼中落淚,少女朝他奔來,紅裙投入他懷中,一把抱住她。
衛蓁扣住他的肩膀,“我知曉。”
祁宴腿部受傷,與她一同跌跪在黃沙中,陽光灼燒著他們背部。
他眼神暗淡,雙手顫抖,喃聲道:“是我的錯,峽穀一戰中,那麼多士兵本不該死……是我打輸了這一場戰役,害死了他們……”
衛蓁搖搖頭,聽著他這樣的話,心頭鈍痛,她淚珠一顆顆落下,“齊軍數萬大軍也幾乎儘折戟於那裡,你如何算是輸了?從頭到尾都不是你的錯,是姬淵,是那些暗中奸邪小人作亂,你不能攬在自己身上……”
她聲音哽咽,與他額頭相抵,“你得振作起來,我們一起回去。”
祁宴麵色冷白,淩亂的發絲垂下,顯得孤寂又脆弱。
他勾唇慘淡一笑,自嘲一般:“我還能回去嗎?”
衛蓁看著他狼狽脆弱之態,心中酸楚異常,萬分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他出發前誌得意滿,與那些戰士同進同退,如今身中埋伏,身邊無一人歸還。
這樣悲慘的局麵,所有人都未曾料到。
“祁宴,我知曉你不是心智脆弱之人,什麼都沒有了就得爬起來……”
“我會陪在你身邊的……”她眼中含淚,抱住他的身子,“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們一起重新回晉國去。”
風沙在他們周身飄散,淚珠一滴一滴打在黃沙上。
少年抬起頭,她靠過來,吻住他乾涸的唇,淚珠一顆一顆落下,濕潤了他們的唇。
她輕聲道:“不要害怕,不要恐懼,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你去何處……”
他雙瞳凝望著她,良久,好像終於那份絕望的情緒中回過神來,伸手環抱住她。
好似千言萬語、無數情緒,都凝固在這一環抱之上。
他捧住她的臉,抬起袖擺擦去她臉上淚痕,眼睫顫抖著,輕聲道:“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明明說過不會叫你再受彆人的委屈,卻害你一直落淚。”
衛蓁知曉他心中有多煎熬,明明他更需要一個感情宣泄的出口,卻反倒在安慰她。
二人相互攙扶著往石壁走去。
衛蓁收拾好地上散落的行囊,回來見少年一言不發,長身立在馬駒旁,就靜靜看著遠方沙塵。
他碎發貼著麵頰,褪去了盔甲,全身隻有單薄的一層裡衫,他的手臂因為方才拉弓,臂上傷口重新撕裂開來,血滴順著指尖滑落,濺在泥土裡,然他絲毫不在意,麵頰如寒冰,身子立得挺直,任由風沙拍打單薄的身子,似一把冷冽的刀鋒。
像是過往的青澀褪去,一種新生破土而出。
衛蓁有一瞬,在他身上看到了上輩子他成了晉王的影子。
祁宴聽到動靜,收起身上的陰寒的情緒,回過頭來,握緊她的手,“你來時,可知曉大王那邊情況如何?”
衛蓁搖了搖頭,“不知。大王與齊軍還在作戰。你才醒來,吃點東西再出發。”
祁宴接過她遞來的一片饢餅送到唇邊。他才從昏迷中醒來,唇瓣蒼白,仿佛隨時可能倒下去,強撐著上馬,清晨的陽光清清淡淡,在他周身鍍上了一層破碎的光暈。
衛蓁實在擔憂,以他身子情況,能不能支撐著他出荒漠。
二人一同上馬,他從後環住她,將下巴靠在她肩上,衛蓁看到前方黃沙彌漫。
她說會陪在他身邊,與他並肩同行,然而接下來他們要麵對的,是浩浩無垠、極度危險的沙海。
他們的前路如何,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