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感覺這個問題不容逃避,禪院甚爾卻故意露出漫不經心的表情,稍微想了一會兒後說道:“在你提到梅花林以後。”
——是的,問題就出在那時。
禪院甚爾可以肯定,加茂伊吹正是在得到了他的回應後亢奮起來的。吐出那句話到宴會散場是兩個時間節點,其中的時段內,加茂伊吹像個因酒水半價而將老板吹捧成天照大神的醉漢。
現在的加茂伊吹則更符合禪院甚爾之前見到他時的狀態,疏離客氣的外表下掩藏著不善言辭的真相,是那種想要事事做到儘善儘美的固執性格,似乎常常有所顧忌,但總之不顯得聒噪又纏人。
——人總有高興與不高興的時候,所以,其實這種區彆相當細微,可以說分類標準單純隻是禪院甚爾的個人感受。
如果加茂伊吹不提起這個話題,禪院甚爾就不會放在心上;但若是加茂伊吹在意,禪院甚爾也願意儘可能減少對方的苦惱。
“……在對於某物的渴求達到極致的時候,有些人很容易因為心中的執念失控,對吧?”
加茂伊吹也坐了起來,他抱著雙腿將身體縮成一團,下巴放在膝蓋上,又被環著的手臂遮住,隻露出劉海下那雙水亮的紅眸。
“我就是其中
的一員。並且因為曾經失去了太多東西,每當我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曾在什麼時候失態以後,就會被懲罰般感到身體出現病痛般的折磨。”
他眯眼笑起來:“你真正見過了,應該會相信我說的話吧?‘這種性格的家夥很討厭,為他處理後續事件也很麻煩’——我是有這樣的自知之明的。”
禪院甚爾盯著他,神色平靜,表情中沒有任何異樣的情緒,像是在聽一個平淡到令人甚至想要昏昏欲睡的故事。
加茂伊吹承認禪院甚爾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傾聽者,不得不說,在這樣平和的目光的注視下,作為敘述者的他也會不自覺放鬆下來。
於是他長長吐了一口氣:“對不起,我總會出些讓你感到苦惱的狀況。”
兩人沉默下來,誰都沒有再說話。
夜深了,房間裡靜得要命,禪院甚爾沒說過他為何而來,也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依然坐在地上,微微蹙著眉,像是在思考什麼,認真而專注。
加茂伊吹也在走神,他正為自己此時展現出的理性感到驚訝。
他延續了一直以來對禪院甚爾展現的親近態度,自然地將此前人設崩壞的原因歸結為“因執念失控”,配合恰到好處的真情流露,仿佛隻是心靈脆弱時的剖白,並不生硬。
這番話既是在彌補他於禪院甚爾心中的形象,也是對讀者的解釋與說明。
加茂伊吹想,自己的確成熟了許多,他逐漸能夠獨自處理突發事故,雖然可能並不完美,但反正比坐以待斃更好。
在這個過程中,有件令人非常在意的事情:他利用了禪院甚爾,利用了這個兩次見證他最狼狽的時刻、又兩次出手相助的少年。
他說不好這是不是種極度糟糕的行為,但他明白,這總歸與此前提到的“我會對你好”沒有任何關係。
加茂伊吹不會後悔,理智告訴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著——儘管他不知道完全拋卻感性的人是否還能算是“活著”。
禪院甚爾突然開口問道:“你知道創傷後應激障礙嗎?”
沒等加茂伊吹回答,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如果某人曾重傷至影響軀體完整性、或受到過死亡威脅,就很可能出現這種精神障礙。”
“禪院家沒有繼承術式的男人會加入軀俱留隊集體行動,我也是其中的一員,我見過很多與你狀態相似的家夥:一場近乎全滅的廝殺以後,至少有三成幸存者再也拿不起刀。”
“你想過嗎?你不是在惹人討厭,加茂伊吹。”
禪院甚爾的表情不再是平日中輕佻又隨意的模樣了,他望著微微睜大雙眼、顯出些許不可思議的男孩,沉聲說道。
“你病了。”
聽到這句話,此前出現在加茂伊吹腦海中的某個形容,驀然間又跑了出來。
——禪院甚爾就像風雪。
加茂伊吹不是風雪,可他們在某些方麵那麼相似,如果其中一個注定被關在名為人氣的牢籠中,總不能讓另一個也悄無聲息地消亡。
加茂伊吹不想讓他融化,想親手將他揚到空中,再掀起一陣風,送他到未知卻自由的遠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