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甚爾突然伸了隻杯子過來,他在加茂伊吹手中的酒杯上輕輕一撞,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先乾一杯?就敬友誼萬歲。”
加茂伊吹微微愣神,很快與禪院甚爾又碰杯,他應道:“敬友誼萬歲。”
兩人同時仰頭喝乾杯中的冰鎮果汁,加茂伊吹想了許久才注意到違和感的來源:他說這套酒杯價值六位數,使兩人又都因用奢侈品裝果汁這一略顯荒謬的場麵而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院落偏僻,加茂伊吹回來時叫人不用跟來,附近又沒人居住,便一直未曾點燈。
他們坐在院落中央,頭頂的光源隻有星星月亮,院牆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燈火的顏色與窸窸簌簌的交談聲便顯得格外遙遠——加茂伊吹的確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八歲那年。
那時的他摔倒在鬆軟的泥土上,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卻因尚未滿足而決心再次啟程;此時的他靠在硌人的廢棄木材上,穿了一身光鮮亮麗,胸腔中依然空虛,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得繼續朝前邁步。
“我多希望你能一直陪我走到終點。”
加茂伊吹突然說出這樣一句煽情的台詞,他直直地望著前方,視線漫無目的地投向某處,說道:“如果一直獨身一人,我該怎麼證明自己依然活著。”
長久的沉默過後,禪院甚爾轉過身來,他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將酒杯放在一旁,用微涼的手心蓋住了加茂伊吹的額頭,從上至下滑過,最終覆在了青年的雙眼之上。
“你才十七歲,不要思考這麼深奧的問題。”禪院甚爾的聲音很輕,稍微有點啞,他以安撫孩童的語氣說道,“今天隻是叫人感覺太累了,睡一會兒吧。”
加茂伊吹的視線被全然蒙住,聽覺與嗅覺便在此時變得格外靈敏。於是他也放下酒杯,順著禪院甚爾的力道放鬆身體,在對方的觸碰之中,他竟真的感到有股困意正緩慢襲來。
——總監部的使者不知何時就會上門,守在加茂家本宅之結界外圍的十殿成員也需要接收更具體的指令,不過還有三個小時便要天亮,或許該提前給五條家與禪院家通個口信……
無數待辦事項於瞬間從腦海中劃過,但當加茂伊吹無比真切地感受到禪院甚爾就活生生地半躺在他身邊時,他便再也考慮不了太多,連想要吐出拒絕之言的喉嚨都有些發堵。
隻不過是猶豫了大約十秒,他的意識突然不受控製般昏沉起來,發覺情況似乎有些過於不尋常的時候,加茂伊吹甚至失去了動動手指的力氣。
他從沒想過要對禪院甚爾設下任何防備,但極度的不安長久以來折磨著他,又在此刻因身體的異狀達到高峰,令他真的喘不過氣,幾乎快要將他殺死。
加茂伊吹的語氣也軟到極致,他近乎懇求地說道:“我醒來時,你還會在,對吧?”
禪院甚爾以沉默回應這個問題,他在等詛咒師常用的小玩意徹底發揮作用——加茂伊吹連呼吸都微弱下去,他終於趁青年徹底陷入昏迷之前給出了最後幾句留言。
“不管當年的承諾有幾成概率能被實現,好好活著都是我對你的唯一期望。”
雙眼前發涼的粗糙觸感被移走,加茂伊吹明顯感到身邊一空,但他無力對此給出任何反應,任憑思想在大腦中胡亂衝撞,身體也依然無力地癱軟下去。
“不要再見麵了,禦三家最年輕有為的家主不該和術師殺手扯上關係,當你必須麵對選擇題時,我不會因貪心而毀了你的未來。”
“彆讓人來找我,”禪院甚爾將話說得很絕,“十殿與我再無瓜葛,如果我發現身邊有人監視,無論如何也不會手下留情。”
加茂伊吹強撐著精神企圖不讓自己陷入昏迷,以便快些恢複行動能力,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注意到,他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聽到禪院甚爾的聲音了。
他想起對方來去時都靜悄悄的,一時間懷疑禪院甚爾已經離開,就儘力側頭去聽身邊的動靜,但結果令他相當失望:耳畔除了自己微弱的呼吸聲外,甚至連一聲蟲鳴都沒有出現。
加茂伊吹不知道兩人之間究竟為何會發展到這個局麵,明明他已經為挽救禪院甚爾做好了一切準備。
但他有為禪院甚爾傾儘所能的覺悟,禪院甚爾也懷揣著一模一樣的心思,便反倒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就在加茂伊吹忍不住胡思亂想之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歎息。
“伊吹,你要長大,你要知道,你的人生很長,沒有我也可以。”
心情在此刻劇烈波動起來,加茂伊吹的眼角瞬間滑落一滴滾燙的淚水。
禪院甚爾離開時的腳步聲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