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小骨推測了一下他的心裡活動,真是悲傷逆流成河,她這不是找虐嗎?沒想到一直困擾著她的問題,就這樣簡單粗暴地被解決了,答案她竟從來沒想過。
可是上官燕綏似乎還嫌她受的內傷不夠重,又突然補上了一句,“一般醫生都不噴香水的,做入殮師的就更少會噴香水了。”
哦,你們還真是了不起啊,算我沒見識好了吧?求放過,你若是在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崩潰的,就算沒有被病體折磨死,已經被你折磨死了!還好隻是住一晚,忍忍就過去了。
淩小骨對著他的後背做了個鬼臉,沒想到他好似背後也長了眼睛一樣,突然轉身看了她一眼,把她抓了個正著。他眼中似乎滿是不解,幽幽問道:“你的臉不舒服嗎?”
嗬嗬,我不是臉不舒服,我是全身都不舒服!淩小骨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悲傷地點點頭,是啊,我的臉不舒服,總不能告訴他,我這是在做鬼臉吧!
上官燕綏將手套取下,快步走到她身邊,一手捏著她的臉,上下左右,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最後沉思著說道:“表麵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啊,難道是內傷?”
淩小骨真是要給他跪下了,她皺巴著一張小臉,欲哭無淚地說道:“上官先生,你不要太在意,我得這個病好多年了,對身體一點影響都沒有的,就是不時發作一下而已。你看,現在不就好了。”說罷,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就像枝頭迎風開放的花一般。
上官燕綏終於放開了她的臉,似乎終於相信了她的話,低歎一聲,“原來是痼疾,看來也隻能這樣了。”話外音就是,你就受著吧,不要掙紮了。
淩小骨看著他又轉身回去繼續刷碗了,才終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剛剛他靠得太近,兩人幾乎呼吸可聞,她嚇得大氣都不敢喘,隻呆傻地看著他嚴肅的俊臉。跟他接觸了一天,此時再看著這張酷似蕭沐陽的臉,她竟完全不會想到蕭沐陽了,兩人真的是一點也不一樣!
上官燕綏洗完盤子碗後,才將她抱回了客房,又叮囑了她兩句,才安然地回房去了。淩小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竟一點睡意也無,也不知是白天睡太多,還是怎樣。她在黑暗中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嘴裡默默數著綿羊,也不知數到了幾千隻,才終於睡去。
淩小骨憤怒地摔上門,哭著跑了出去,剛剛跑到路中間,耳邊響起了汽車的鳴笛聲,她的耳膜幾乎要炸裂,眼睜睜地看著一輛大卡車朝她開過來,她的心在呼叫,趕緊跑啊!但是身體卻一動不動,好似路中間的一塊頑石。
就在大車即將撞上她的前一刻,突然有人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抱了起來,好似風一般將她抱到了路邊。黑色的大衣將她嚴實地包裹著,鼻尖是淡淡的薰衣草香氣,驚魂甫定的她想要抬頭看清他的臉,卻忽然被推了出去。
緊接著她的身體已經掉在了水裡,湖水冰寒刺骨。她雙手揮舞著,開口大聲呼救,湖水卻迅速地灌入她體內,奪了她的呼吸和心跳。她拚命地掙紮著,承受著周身針刺般的疼痛,隻覺入肉入骨,沁入五臟六腑。
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湖水浸透,好似有一雙來自地獄的看不見的手,死命地拉著她往湖底更黑暗處沉淪,想要將她吞噬。就在她即將失去呼吸,被窒息感侵襲的時候,雙手忽然被人拉住,那人用力一扯,她的身體被裹住,終於破水而出!
淩小骨拚命地呼吸著,眼睛看向那人,卻隻見到一雙修長且白皙的手。他的手寒冷似冰,她的手指剛與他相觸,整個人又瞬間被拋到了空中,落下來時,人已經被壓在了車下,滿眼的血色蔓延。
鮮紅的血爭相湧入,像潮水一般將她包裹,旁邊還有一具渾身是血的屍體!那具屍體突然睜開黑洞洞的眼睛,扭曲的手臂慢慢地伸向她,一點一點,就好似攀爬在地的毒蛇,血紅的嘴張開,帶著骨架的嘎吱作響,“小骨,小骨,快來地下陪我,我一個人好寂寞啊。”
淩小骨嚇得頭皮發麻,想要抽身而走,身體卻被牢牢壓住,動彈不得,劇痛入了骨,附著在魂靈上,生生纏繞如同附骨之疽。她想要大聲呼喊,卻發不出聲音,那隻沾滿血的手越來越近,她的呼吸也越來越重,眼中流出血色的淚。
她如負傷的小獸般蜷縮著身體,絕望地看著那隻血手,卻忽然有光破開了紅色的迷障,她被人拉出車子,拉出紅色的血網。她緊緊地抱住那人的腰,還未看清那人的容顏,隻覺身體一空,隨即墜入了無邊的黑暗深淵。
淩小骨從床上驚跳起來,驚魂未定,額頭滿是冷汗。她伸手按開床頭的燈,暖黃的光暈瞬間照亮了漆黑的屋子,她重重地喘息著,轉頭望了一眼窗外,依舊漆黑一片。她將床頭的手機打開,淩晨四點十四,她頹然地抱住雙腿,把臉埋在膝蓋中。剛才夢到的一切似真似幻,讓她心有餘悸。
她的眼睛一片酸澀,眼淚順著純棉的布料浸透,沾在皮膚上,灼得靈魂都痛了。她哽咽著喃喃自語,“怎麼又做這個夢了,為什麼……”
夢中的場景並非全部是虛幻的,因為那些事她都曾經經曆過。正因為親身經曆過,似真非真,生生纏繞靈魂,如同附骨之疽,才真的可怕。
淩小骨並不是從小就像現在這般乖巧懂事,她的叛逆期來的比較早,在初中的時候,她偶爾會因為一點小事跟家裡人鬨。就算是現在,也依然可以看到當初的影子,衝動的時候,還是沒人能攔得住。
那是一個冬天的周末,她想要去同學家參加派對,但是段彩梅不同意,因為之前說好了,周末一家人要一起去外公家吃晚飯。淩小骨很倔強,同學的生日一年隻有那一天,但是去外公家,哪個周末都可以,所以她就跟段彩梅鬨翻了。
後來段彩梅說了她兩句,她一生氣就跑了出去,出門不遠就是一條馬路,她在橫穿馬路的時候,突然從拐彎處開來一輛卡車。刺眼的燈光照在她臉上,她嚇得腿都軟了,完全忘記了躲避。那是她第一次感覺自己跟死亡離得很近,害怕得幾乎暈厥。
倘若她真的暈過去了,反而是好事,最起碼不用活生生地經曆那種被卡車碾的疼痛。她嚇得呼吸都忘了,腦子一片空白,就在她閉上眼睛的一瞬間,身體被人抱住了。
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卡車已經開走了,而她正被黑色的大衣裹著,她早已被嚇得精神恍惚,抬起頭隻隱約看到那是一個男人輪廓精致的下巴,暈倒前唯一記住的就是鼻尖若有似無的薰衣草味兒,還有那張模糊的臉。
那一年她十四歲,第一次與死亡擦肩而過,此後她的叛逆不治而愈,變得越發乖巧,也不知是被死亡的窒息感嚇的,還是那一晚給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掉入湖裡的事情發生在四年後,那時她高三,跟著同學一起去旅行。在一處風景秀麗的苗族村寨,那時候她跟著大家擠在一起挑戰吊橋,她們蹦蹦跳跳,一行幾人玩得正嗨,卻不知誰輕輕地推了她一下。
吊橋並不是很高,但是人體徑直下墜的時候,速度很快,她的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紮入了冰冷的湖水中,她在水中拚命掙紮,身子卻在不斷下沉,耳邊雜亂的聲音漸行漸遠。當世界都安靜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那是她第二次接近死亡,渾身冰冷,失去知覺,血液早已被凍僵。
那時候她的心是枯的,就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車禍時的事情,想起了那個素昧謀麵的男人,她張了張嘴,最後吐出了兩個字“救我”。也許是聽到了她的呼聲,她的眼睛即將閉上的時候,看到有人鑽入了水裡,拉住了她的手。
從水中到湖麵也許隻有那麼一點的距離,但她卻好似經曆了一個世紀,從枯萎的將死之心到喜悅的求生之心,她貪婪地呼吸著空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頭頂隱約傳來同學的哭聲。她分明記得暈到之前看到了男人的臉,但醒來之後卻什麼也記不得了,隻留下一件黑色羊絨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