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禦書房裡, 葛經義等重臣恭敬地站成兩排。
禦桌前,天衡帝提筆在奏折上批複。安嬪側立一旁,左手捏著鵝黃色的袖口, 右手露出一節雪瑩瑩的纖細手腕,輕柔地研磨。
她今日穿了一件鵝黃色的對襟短衫,下著一襲深藍色的月牙鳳尾長裙, 窈窕又不失端莊,給這沉悶的禦書房裡增添了一抹亮色。
撫寧伯幾個抬著洪國公進來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幾人都很吃驚。
當今聖上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最大的證明便是他都已登基一年多, 弱冠之齡了, 後宮竟還一無所出。
聽說皇上每個月隻去後宮幾次, 其餘的時候都在禦書房批閱奏折, 接見大臣,跟貪圖享樂、縱情聲色的先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今天皇上竟也破了例,在禦書房這等嚴肅的地方都召宮妃作陪,由此可見, 此女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看來這京城又要出第二個傅家了。
幾個擅於鑽營的大臣已經在心裡琢磨著出宮就查查這位娘娘出自哪一家,怎樣去獻殷勤了。
因為各懷心思,禦書房內竟無一人說話, 安靜如雞。
等著好戲的唐詩看不懂了。
【瓜瓜,你說咋回事?他們不就急吼吼地跑進宮來告狀的嗎?怎麼一個個都成啞巴了?】
【洪國公都不嚎了, 莫非他腦門上的傷是假的?】
雷聲大雨點小無意中被人戳破了事實的洪國公心虛地咳了一聲, 拽著撫寧伯的胳膊顫顫巍巍地爬起來跪下, 聲淚俱下:“皇上, 您可一定要為老臣做主啊!”
撫寧伯也跟著嚎:“皇上, 老臣的棺材本都被騙光了,如今家裡快揭不開鍋了,您要為老臣做主啊。”
其餘幾人也一個比一個哭得慘, 完全不顧形象。
葛經義與孟江等人看得歎為觀止。論不要臉,還是得數這些老前輩們。
被吵得腦門疼,天衡帝抬手製止了他們的表演:“安靜,洪國公,你來說說,你額頭上的傷是怎麼回事?讓朕給你做什麼主?”
這一聽就是有戲嘛。
洪國公來了精神,聲淚俱下地控訴:“皇上,懷遠候開的那長樂賭坊刻意引誘老臣的孫子,讓老臣那不懂事的孫子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回來拐著彎騙銀子不說,還將老臣的傳家寶也一並輸給了長樂賭坊。那可是老臣曾曾祖父走南闖北時攢下的第一份家業,讓老臣一定要好好保管,傳給子孫後代。”
【說得真好聽,明明是他孫子開鎖偷的,還說不懂事,誰家二十幾歲不懂事的巨嬰開鎖像喝水那麼簡單啊!】
【沒想到這洪國公的寶貝大孫子也是個人才,除了甜言蜜語會哄人外,還無師自通開得一手好鎖,就沒有他打不開的鎖,難怪能把洪國公府的老底都給掏光了還沒人知道呢!這手開鎖技術可真是盜墓挖寶當神偷的好技能啊。】
開鎖,這不是小偷的技能嗎?不要也罷。
洪國公老臉有點紅,但他臉皮厚慣了,咳了一聲,繼續拿傳家寶說事:“皇上,這可是老臣祖宗傳下來的,關乎著我們洪家的氣運。這京中誰不知道那是老臣家的寶貝,皇上,您可一定要幫幫老臣啊。”
什麼好東西啊,讓洪國公這麼心心念念的。
唐詩來了興趣,趕緊翻,但等知道是什麼東西後她就失望了。
【什麼嘛,不就一隻青花瓷的花瓶嗎?我當是什麼寶貝呢。】
【咦,這隻花瓶來曆還真不簡單。是第一代洪國公的寶貝。當時初代洪國公還是個窮小子,跟著漁船出海遇到了海嘯,被風浪吹到了一個小島上撿到了這隻瓷瓶。】
【然後初代洪國公在小島旁邊發現了一艘從波斯灣回來的沉船,裡麵裝滿了金銀珠寶等奇珍異寶。洪國公便是帶著從那裡挖出來的金子裝在瓷瓶中回到岸上,招兵買馬投效了當時勢頭最猛的太、祖,才有了後來的洪國公府。】
【瓜瓜,你記得南海一號的打撈嗎?聽說裡麵有很多文物和金銀珠寶,價值幾千億美元。啊啊,我也好想去打撈沉船。這艘船就在小島邊上,肯定很好打撈。要是打撈起來,那就賺麻了,下輩子吃喝不愁。瓜瓜,你找得到地方嗎?】
瓜瓜感受到唐詩的激動:【太久遠太費能量了,何必舍近求遠,洪國公府這隻寶貝花瓶裡麵就藏著地圖,是老洪國公回家後繪製的,藏在花瓶裡,留給子孫後代,哪天洪國公府敗落了,發現花瓶中的秘密就有本錢東山再起。】
本來等著看洪國公撒潑打滾的關潮等人懵了。
啊,還真是傳家寶啊。
洪國公府的這個傳家寶很多人都聽說過,但青花瓷花瓶的做工比較粗糙,除了有些年頭實在不是什麼稀奇的玩意兒,大家都沒當一回事,還曾私底下嘲笑洪國公府山豬吃不了細糠,都封了一品國公還把這種破爛玩意兒當寶貝。
但沒想到這裡麵還真有寶貝。
一船的金銀珠寶,西洋玩意兒,好多錢。
連關潮這種管錢袋子的都心動了,就彆提其他人了。
洪國公也很懵逼,闊了好幾代,洪國公也有些好東西,眼界也開闊了,知道那青花瓷瓶算不上什麼珍品,因此其實也沒太把這所謂的傳家寶當回事,不然也不至於輕易就讓孫子偷拿出去做了賭資。
但現在聽說這裡麵真有寶貝,那說什麼都要拿回來。
洪國公嚎得更來勁兒了,跟打雷似的:“皇上,這可是微臣祖宗留下來的,就這麼被騙了,您可一定要為微臣做主啊,不然微臣到了地下都沒臉見祖宗。”
天衡帝緩緩放下毛筆:“你說是懷遠候引誘設計你孫子的,可有證據。”
洪國公語塞,他當然拿不出證據,但聰明人都知道賭坊那些把戲,若沒人引誘他的孫子怎麼可能三天兩頭流連賭坊,還越賭越大。
唐詩不知道洪國公是信口開河,不禁感歎。
【這些老狐狸真厲害,一晚上就查清楚了他那寶貝大孫子結交的那個李青山就是賭坊派出去的人。洪國公的孫子雖不是什麼好人,但隻偷自家的東西,從不在外麵拿彆人家的,品行也不算太壞,要不是被引誘上了賭博這艘賊船,當個富貴閒人也是沒問題的。】
【這樣的誘餌還不止一個呢。長樂賭坊太聰明了,專門挑有家底但又過氣沒什麼能耐的家族下手。洪國公世襲五代而終,到洪國公這兒就是最後一代了,他一掛洪國公府就變成普通平民家,即便以後被洪家知道也奈何不了賭坊。】
【高,實在是高,難怪洪國公寧願天天喝洗腳水也要求長生。】
找到證據,本來很高興的洪國公頓時垮下了老臉。
姑奶奶啊,咱能不能彆提洗腳水了?
跟著來的幾家臉色頓時也很難看,尤其是奉國將軍路懷天,他是降等承爵,家中也沒落了,族中子弟不爭氣,等他一死,路家的富貴也差不多到頭了。
他的長子,少時聰明好學,但長大去書院讀書後,不知結交了什麼朋友,這兩年也染上了賭博的惡習,屢教不改,打罵說教都不聽。
他一直以為是兒子自己不學好,長大了不聽管教,踏上了歧途。
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心人布的局,目的就是為了謀奪他家的家產。
撫寧伯家族中雖沒有這樣的敗家子,但他家也是日薄西山,爵位隻能再傳一代了。洪國公、路懷天的今天便是他的明天,想想死後兒孫會被人這樣算計,他就膽寒。
本來隻是想要回一部分銀子的,但這一刻,洪國公等人心裡都浮現出一個念頭,這個禍害長樂賭坊,還有懷遠候都不能留,不然他們這些大戶都是對方待宰的肥羊。
洪國公立馬開口道:“皇上,有的,微臣孫子的好友李青山便是長樂賭坊派出來引誘老臣孫子沉迷賭博的罪魁禍首。”
奉國將軍也站了出來,表示自己兒子也是受人引誘染上了賭博這個惡習。
既然已經有了嫌疑對象,這事便好辦了。
天衡帝看向葛經義:“葛尚書,你派人去將李青山、周慶明等人拘入宮中審訊,再派人調查一下京城還有沒有這等情況。另派人將長樂賭坊封了,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進出,賬目全部封存送入宮中詳查。”
“是,微臣遵旨。”葛經義立即出去招了隨從送了一道命令回刑部。
瓜瓜:【宿主,葛經義好奸詐,他讓人悄悄放出風聲,說長樂賭坊刻意引誘富家子弟沉迷賭博,現洪國公、奉國將軍等人已經找到了證據在告禦狀。】
唐詩……
【果然是老狐狸,一會兒恐怕還有不少受害者入宮告禦狀,長樂賭坊這回要牆倒眾人推了。】
長樂賭坊乾這種缺德事不是一天兩天了,受害者眾多。
以前這些人要麼是不清楚內情,又或是礙於長樂賭坊雄厚的背景,兼之手裡沒有證據,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但現在有洪國公站出來打頭陣,不少受害者的心思都活泛了起來。
當即便陸陸續續有人進宮聲援控訴長樂賭坊的惡行。
去白雲觀請老道士的懷遠候完全不知道後院起了火,隻帶了幾個親信快馬加鞭出城。
侯府的管家得知消息,還以為他在宮中,連忙派人去皇宮門口蹲守,蹲了半天都沒等到人,隻好派人又去找真定伯。
真定伯察覺到了異樣,連忙派人去通知長樂賭坊收斂點,這才知道,除了東城因鼠疫封閉不知什麼情況,京城內其餘四家長樂賭坊全部被刑部查封了,賬冊也被刑部帶走。
敏銳的真定伯也顧不得懷遠候了,連忙回府將自家所有見不得光的東西全部都燒了個一乾二淨,又悄悄派人去傅家通知傅國公,哪知傅國公還在宮裡,他隻好跟傅二爺捎了一封信,簡單地說明了情況。
傅二爺看完信連忙進宮,但遲了。
懷遠候已經帶著四個看起來仙風道骨、一派世外高人模樣的道士進了宮,這其中就包括上次給萬壽宮做法驅邪的白雲觀觀主萬化道長。
在來的路上,懷遠候已經跟萬化道長說明了情況。當然,他不會說有個神秘的聲音知道他們所有人的秘密,而是告訴萬化道長宮中有妖邪作祟,迷惑聖上,太後請他去除妖。
萬化道長進了萬壽宮,搖著手裡的三清鈴,嘴裡念念有詞,轉了一圈後,他右手上的桃木劍一挑,一道符紙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燃燒起來,片刻功夫就化為了灰燼。
萬化道長利落地挽了個劍花,收了劍,做了個道禮:“太後娘娘,東南方向有邪祟作怪,為禍宮中,若不將這妖孽鏟除,將後患無窮。”
東南正是承乾殿的方向。
見識了萬化道長無火自燃的神通,太後更加篤定對方是得道高人,激動地說:“道長說得是,最近哀家也總感覺疲倦,睡不醒,睡覺時似有邪祟壓著哀家,醒來胸口總是悶悶的。今日道長若能清除掉這藏身在宮中的妖孽,哀家必有重賞。”
萬化道長行禮道:“謝太後,除魔衛道乃是出家人的職責。經貧道推算,宮中妖孽藏身在東南方向,需沿途一一尋找,請太後恩準。”
太後自然沒有不應的道路。
於是萬化道長帶頭,他的師弟和兩個徒弟跟在後麵,一路念念有詞,時不時地在半空中拋出一張黃色的符紙,似是在尋找不乾淨的東西。
太後坐著她的鑾駕帶著傅國公和懷遠候跟在後麵。
小半個時辰後,萬化道長帶著人到了承乾宮門口。他白皙的眉心緊顰,似有濃得化不開的結:“太後娘娘,妖孽便藏身此地。”
太後一臉凝重,扶著柳嬤嬤的手下了轎。
聞訊的東來連忙迎了出來:“奴才參見太後娘娘。”
“皇上呢?”太後看向承乾宮門口。
東來恭敬地說:“回太後娘娘,皇上正在接見洪國公等大臣,奴才已經派人去通報了。”
太後擺手:“不用,哀家自個兒去看看皇上。”
話落帶著傅國公、懷遠候和萬化道長四人踏進了承乾宮。
聽到通報的天衡帝已經帶著大臣們迎了出來:“兒臣恭迎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