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羽興不愧是個小機靈,眼看自己藏了一年多的秘密被抖落了出來,立馬下跪磕頭聲淚俱下:“皇上,微臣有罪,其實家母已於去年四月因病去世。她臨死時表示,不願葬到冷冰冰黑漆漆的地下。但不下葬違背世俗倫理,微臣為滿足家母心願,故而將其停在了彆院的地窖中,不惜高價采購水銀和冰塊等物,保持家母的身體。”
“曹大人家的貓闖入地下室,差點抓到了家母,彆院的仆從以為是野貓才將其打死。此事是微臣府中的下人之過,微臣願賠償曹大人。用這等小事來打擾皇上,臣罪該萬死。”
【說得可真好聽,明明是怕丁憂耽擱了前程才秘不發喪的。】
【不過他也確實舍得為老太太花錢,老太太活著的時候好吃好喝伺候著,要啥給啥,死後幾十兩銀子一件的貂皮說燒就燒,幾百兩的翡翠鐲子也一起拿去陪葬。這郭老太太陪葬品都有小一萬兩了,都不知道該說他孝順還是不孝順。】
【說到底還是這所謂的丁憂製度給害的。一丁憂就是二年,比產假殺傷力都大。】
古代人均壽命也就二四十歲,父母死了都要丁憂二年,若是父母早逝由繼父母或祖父母撫養長大的,照樣也得丁憂。
而且丁憂回來並不是說你馬上就能官複原職了。
畢竟一個蘿卜一個坑,整整二年,原來的職位不可能一直空著等你,總要安排其他官員頂上來。總不能你回來就讓人家乾得好好的退位讓賢吧。
所以丁憂起複後,還要吏部審查,然後排隊,啥時候有空缺了方能候補,運氣好或者有門路,等個二五個月就能重新做官,要是運氣不好,坐一兩年冷板凳也是常有的事。
這一耽擱就是四五年,要是爹媽都來上一輪,小十年都過去了,還談什麼前程。
唐詩還是不認同這個觀念。
【生前哪管身後事,人死如燈滅,長輩活著的時候好好孝敬,讓他們有個幸福的晚年就行了,何必搞這種形式主義。】
【哪個當爹媽的死後願意讓兒子女兒搭個草棚在墳墓前住二年,吃吃不好,穿穿不好,過得跟苦行僧似的?】
郭羽興被戳破了心裡的小九九,本來還很恐慌,可聽到最後兩句,他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知己。
是啊,他老娘活著的時候,要吃什麼,要去哪兒玩,想要什麼,他都儘力滿足,休沐的時候也時常帶老太太出門玩樂。老太太活著的時候,他讓老太太過得開開心心的,這還不能證明他的孝順嗎?非得讓他在墳前守二年才叫孝順,什麼道理?
還是福星姑奶奶英明。
曹勝的心情就沒那麼好了,他陰陽怪氣道:“郭大人說得如此好聽,隻怕是奔喪丁憂耽擱了前程吧。”
哪怕事實如此,也斷然不能承認。郭羽興堅決否認:“沒有的事,這是家母的心願,曹大人怎麼會這樣認為?”
曹勝冷哼:“沒有最好。人之行,莫大於孝,欲求忠臣,必於孝子,若不能孝於家又如何能忠於國
?”
好一通大道理輸出,唐詩撇嘴。
【說得這麼好聽,那怎麼不讓廣大的農民、商販還有士兵們守孝二年?天天結廬守在墓前,不事生產?】
【照這麼說,士兵更該守孝二年啊,不然他們豈不是不孝不忠?又如何能將拱衛國土,守護邊疆安寧的重任交給他們?】
【不丁憂不守孝二年,就沒孝心了?怎麼,就你們這些當官的有孝心,平民百姓就不配有孝心?】
【天子以天代月,守二十七天就行了,普通人完全沒有強製守孝的要求,到官員這就必須得守孝二年,不然就是不忠不孝?什麼歪理。】
【明晃晃的二標,有種就一視同仁,全國上下一盤棋啊。】
郭羽興越聽越高興,懟得好。
福星姑奶奶,你這麼會說就再多說幾句。
本來以為福星姑奶奶是來拆他的台的,沒想到啊,竟是自己人。是他誤會了,回頭他也要學葛大人在家中供奉一尊福星姑奶奶的神像,為姑奶奶祈福。
郭羽興直接拿唐詩的話去堵曹勝:“照曹大人這個理,那大雍幾十萬將士也該守孝才對。”
這怎麼可能,幾十萬人輪流守孝,那軍中年年恐怕都有一大人要離開軍營,這豈不是亂了套?
曹勝氣得臉色鐵青又無言以對,隻能抱著禮儀倫常說事。
“哼,郭大人休得胡攪蠻纏,此乃祖製,你莫是想推翻祖宗綱常?”
郭羽興冷冷地回擊:“曹大人此言差矣,丁憂來源於《禮記》,二年之喪,天下之達喪也,至漢方成定製,秦以前各朝各代可不曾有這規定。既是人定,為何不能推翻?祖宗之法亦有糟粕和精華,作為後人,吾當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而非全盤接收,否則又與傀儡有何區彆?”
“你,你這是胡攪蠻纏。”曹勝吵不過他,索性尋求天衡帝的支持,“皇上,祖宗之法不可廢,郭羽興不尊綱紀倫常,母死秘不發喪,停一年有餘,是為不孝,當從嚴處置。”
天衡帝一邊批奏折,一邊聽他們吵。
直到叫自己了,他才慢悠悠地抬起頭:“兩位愛卿所言,朕聽了都頗覺有道理。這樣你二人回去好好想想,再上奏折吧。至於貓的事,此等小事也要鬨到朕的跟前?朕很閒嗎?”
最後一句明顯是在訓斥曹勝。
郭羽興狂喜。
皇上這是站他這邊啊,不然也就直接發落他了,而不是讓他回去寫奏折。
這可是個好機會。辦好了既能順了皇上的心意,在皇上麵前留了個好印象,說不定能因此受到重用。而且以後史書上也很可能會記他一筆。
隻是超中老頑固頗多,這事的阻力很大,他得好好想想,拉哪些人方能成事。
曹勝顯然也明白了天衡帝的態度,老臉很難看。
隻有唐詩沒聽懂官場上的潛台詞,還在嘖嘖感歎。
【不愧是皇帝,這水端得就是妙。】
【從後宮到前朝,皇帝可真是個端水大
師,誰都沒落下啊。】
端水大師?啥意思?皇上沒有給他們端水啊。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之時,唐詩的思緒又已經飄遠了。
【天,這郭羽興可真是個官迷,為了不丁憂,老母死了秘不發喪都是小意思啦。更絕對是他舔上司的功力,現代的舔狗們見了都要自愧不如,好好反省。】
舔上司?誰啊?怎麼個舔法?
曹勝渾濁的老眼亮了起來。
妃嬪們都豎起了耳朵,每次宿主這麼說的時候都特彆有意思。
隻有郭羽興如喪考妣。
他現在隻想開溜:“皇上,微臣記得衙門裡還有……”
“郭愛卿,朕這裡有關於地方官員考核的折子,有幾個疑點想問問愛卿。”天衡帝打斷了他的話。
郭羽興跑路沒成功,隻能苦逼地留下,在心裡不停地祈禱,福星姑奶奶您就彆說了。
哎,福星姑奶奶這張嘴啊,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但顯然唐詩沒聽到他的祈禱。
【當年郭羽興參加鄉試時,主考官生病了,大夫說要飲黃龍湯。主考官見了黑乎乎臭烘烘的黃龍湯聞著都覺得惡心,哪喝得下啊,但這郭羽興愣是二話不說,倒了一碗仰頭一飲而儘,喝完後還對主考官說,學生已替您嘗過了,這黃龍湯不難喝。】
【這得是多強的心理素質,牛啊,不服不行。】
嘔!
好想吐。
所謂的黃龍湯就是用大糞和中藥熬製成的湯藥。
那玩意兒想想也知道有多難聞多難喝。哪怕是生病了,很多人也不願意喝,可郭羽興這個沒事人為了討好主考官硬是主動喝了,還能麵不改色地說好喝。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素質?
曹勝聽了都歎為觀止。
他真沒想到郭羽興如此豁得出去,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當初郭羽興的主考官是誰來著?
曹勝記不清楚了,鄉試一屆有十幾名主考官,而且郭羽興參加鄉試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現在在朝中也不過是個五品郎中罷了,又不是什麼特彆出眾的人物,誰能將他的事記得一清二楚。
不過這也許是個突破點。
郭羽興如此討好主考官,說不定他參加鄉試時主考官給他放水了。科舉舞弊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到時候還有什麼孝道的事。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曹勝剛惦記上主考官,唐詩就已經翻出了這位主考官的事跡。
【這位主考官可是個人儘皆知的大孝子。郭羽興這次恐怕是要跟對方鬨翻了!】
【想當初郭羽興為了討好對方,把人家的族譜背得比《論語》都熟不說。主考官的叔父去世,郭羽興還跑上跑下,出錢出力,晚上守靈,比之親兒子也不差了。】
【這有幾個人能頂住?主考官後來給他寫了一封推薦信,讓他進了國子監念書。】
【不過這郭羽興雖說是個官迷,但為官實在是沒話說,在地方時
勸課農桑,開渠灌溉,鋤奸懲惡,其治下鮮少有冤假錯案。他調任時,當地百姓十裡相送。】
【在吏部司任郎中,掌管文官階品、朝集、祿賜、告身假、選補流外官這些事時,也還算公正。其實他這個職位關係著不少官員的前途,妥妥的肥差,不少人找關係塞銀子,他要麼婉拒,要麼找關係推脫,滑不溜秋的幾乎沒落下什麼大的把柄。】
【真是好複雜的一個人,既有讓人詬病的一麵,又有讓人敬重的一麵。】
本來大家對郭羽興的印象已經跌到了穀底,可現在聽說他為官的這些事,又覺這個人也有不少可取之處。
至少他拍主考官馬屁也好,母親死了秘不發喪也好,雖然利己,但都不是損人的事。
曹勝臉上都露出了一言難儘的表情。
這都什麼人啊,他是要利用“不孝”這頂帽子將他拉下來呢,還是不拉下來呢?真是讓人難以抉擇。
天衡帝眼底也浮現出幾分興味,這個郭羽興有點意思。
郭羽興老底都被掀了,苦著一張臉欲哭無淚。
本以為就該到頭了,誰知唐詩又絮絮叨叨地八了起來。
【哎,不過相較於郭羽興這種不損人的官迷做派,那個主考官的行為就很一言難儘了。】
【遇上他的考生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