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說這句時,語調平平,仿佛在說“今晚天氣不太行”,看不出她有多少悲傷之意。
隻是言知行和卓然就真不太好了。
前一刻還要維護左少卿的卓然,感受到一股涼風颼颼蹭過後頸。
當初國師說左少卿天煞孤星、刑克六親他還不信呢……老天,這哪是克六親,簡直快克到九族了吧。
卓然雖然肝顫,好歹克製住繼續往下打聽的念頭。
柳扶微也沒有延伸這個話題的意思。三人踱至廂房前,言知行囑咐卓然去找守衛,待卓然走開,言知行歎了一口氣道:“柳小姐,卓評事初來大理寺,對諸多人事皆未熟悉。左少卿並未刻意隱瞞過自己身世,逍遙門一案在大理寺也是記錄在冊的,隻不過我們不願徒惹少卿傷懷,平日裡才避而不談。”
柳扶微垂眸,語氣到底還是軟了下來:“我也沒說什麼。”
“顧小姐的案子仍有諸多謎題未解,柳小姐有顧慮,本是人之常情。”
“多謝寺正大人體恤。”
她微一頷首,正要推開廂房,忽然聽言知行道:“我聽聞,當年逍遙門滅門案發生前,有兩個孩子曾被人綁架,那其中一人便是柳小姐吧?”
搭在門把上的手一緊。
“言寺正也聽過逍遙門一案?”
“居然真的是……”言知行似覺驚奇,“此案乃是江湖近十年來最大的懸案,我自然是聽過的。”
她稍稍彆過頭,拿餘光觀察他的神色,“大理寺至今都沒查到真凶麼?”
“此案當年舉全寺之力都未找到什麼線索,更何況現在……”言知行隻道了這麼一句: “不知柳小姐如今可還對綁匪有什麼印象?”
她轉過身來,道:“你怎麼不問問你們少卿大人?他也是當事人啊。”
言知行搖了搖頭,“聽聞,此案發生之後,左少卿對其中來龍去脈已記憶全無。柳小姐不知道?”
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當年逍遙門被屠戮殆儘,僅餘左殊同一個活口,所有人都等著他醒來,結果,他醒倒是醒了,卻是一問三不知,連身陷險境的她也一並被拋諸腦後了……
“都過去六七年了,我比左鈺還小三歲,他都記不得個中細節,我哪能記得?”柳扶微問:“言寺正看起來對這個案子頗感興趣,怎麼,你們想要舊案重查?”
“當然不是。純粹是我好奇罷了。”
柳扶微問:“言寺正看過卷宗,可有在裡邊看到過我的名字?”
言知行愣了一下:“不曾。”
柳扶微嘴角微微一撇。
就知道。
否則一開始,他就應該知道左殊同和她的“這層兄妹”關係。
“所以,此案當年是言寺正辦的?”
“當然不是。那年我也才剛進大理寺。”
“這就奇怪啦,當年就沒有人相信我被綁架過,無人相信的事,自然不會錄入案冊。所以……言寺正又是從哪裡聽來的?”
“……”
言知行發現柳家這位漂亮小娘子何止是性情飄忽,再聊下去彆套話不成反被套。他道:“所述不詳,不代表毫無記載……”
柳扶微一臉“肯定有貓膩”瞅著言知行:“那是如何記載的呢?”
“此中涉及秘要,不便與柳小姐多提。”他以拳掩唇,儘量自然地咳了一聲:“本官尚要處理要務,不叨擾休息了。”
話畢,見卓然帶守衛走來,言知行叮囑兩句,疾步下階,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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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扶微進了廂房,在昏燈邊坐了半刻,強行打起的精神又恍惚起來。
這一日下來發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樁樁件件都令她覺得如在夢中。
實則從進大理寺起她就掐過自己好幾輪了,即便噩夢也不該是這麼個做法。
她給自己倒了杯涼水——這回水是沒濺起來了,就是隱隱約約還冒著泡泡。柳扶微抱著一種“隨便吧要死就死吧”的心態將水飲儘,將那一套換命之說在腦海裡過了一遍。
天底下當真有可以交換命格的邪術麼?
如果真的存在,是否意味著她的命格已經和顧盼交換過了?又是否意味著,顧盼先前作過的孽、該嘗的果,也都要算到她的頭上?
還有那所謂的真凶,手段之凶殘莫測連大理寺都查不出端倪,假使真是衝她來的,得知殺錯人後,豈不是還會再來一次?
絕了,絕了,簡直求生無門。
她連稍作洗漱的心思都沒有了,和著衣躺在榻上,頗為絕望地想:這大理寺看上去也不怎麼靠譜,要不先擬封遺書吧。
念頭一起,又很快掐滅:罷了,她也沒什麼金銀產業可分的,萬一被凶手誤以為是要留下什麼線索給阿爹,彆把一樁殺人案上升為滅門案才好。
要留,倒可以考慮給左殊同留點什麼,可她確實毫無線索啊……
柳扶微渾渾噩噩地將自己從小到大惹過的是非都憶了一遍,本來身處陌生境地是絕無睡著的可能,大抵是受了疲憊和恐懼雙重折磨,到底還是被困意席卷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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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漏雨的破廟裡,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氣味,耳畔處是隆隆雷聲,身後後躺著一個渾身是傷的少年,正是左鈺。
眼前那幾個惡徒,一個個戴著牛頭馬麵的臉譜,煞是可怖。將他們綁來扔在稻草堆後既沒說過話,不給他們進食,偶爾灌點水,看他們掙紮還會發出獰笑,咿咿呃呃的,簡直不似人發出的聲音。
彼時,她還秉著一絲希望,左鈺被捕前發過求救焰的,他說他父親左掌門會趕來,她也在等……等娘親來救她。
一日,兩日,到了第三日,終於聽到外頭有人來報:掌門夫人前來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