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心看她一臉難以置信,又道:“教主,你不是一向說,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海裡遊的,就沒有你馴服不了的麼?”
“……”
看來,對著這個不知道是橙子還是蘿卜的,是不可能聊到點上去的。
柳扶微決定暫時越過“如何邁入袖羅教”這一前史,直接問:“在都護府,你和我說‘靈戒’‘記憶’,是什麼意思?”
“喔對。教主當日就囑咐我,說一見到你得先提這一茬的。”橙心指指脖子上的項圈,“待教主尋回神戒,開了‘陋珠’,一切記憶都可找回!”
陋珠?柳扶微睨了一眼她頸上銀鈴,這才察覺到每一顆大小不一,雕紋奇特,尾端竟分彆掛著小鎖——小到微乎其微、忽略不計的程度。
柳扶微:“你是不是想說,你的這個項圈名叫陋珠,能存人的記憶?”
“東西也可以,靈力也行,還有情絲,教主的好多寶貝都存在裡邊呢。”
“哦。”她極力讓自己適應橙心的神神道道,“然後呢?”
“然後,教主有大半記憶被封存在‘陋珠’裡,還有一些在神戒裡,但戒魂現在被寄養在那個小將軍的寶刀上……”橙心說:“就好比鑰匙和鎖,總之陋珠由誰合上,隻能由誰開啟。可現在教主沒有神戒,以橙心靈力低微,自然也是開不了陋珠的。”
“……”好吧,並沒法適應。
柳扶微嘗試就著她的思維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有一枚神戒,附在了戈平的刀上?”
“對呀。”
“那戒身呢?”
“戒魂本就無形,隻有教主才能令神戒顯形呀。”
“……可我為什麼要把戒指寄在彆人那裡?”
橙心道:“那時,戈平他們攻島的船馬上就要到了,要是被人發現神戒,教主的身份自然也就暴露了。你這才兵行險著,挪到那個小將軍的刀上,原本就是想找機會觸到寶刀,收回神戒的。”
索性扮成一個被困於袖羅島的受害者,由敵人親自送自己離島。
考慮到攻島者或有仙門中人,這些仙者可摸脈、也有可能會窺探他人記憶,所以不止神戒要摘,在袖羅教這八個月所發生的一切,需得暫時抽出來。
如此,她就是一個貨真價實被綁架至此的長安閨秀。
柳扶微聽到這段,忍不住“咦”了一聲,“我這麼膽大心細、未卜先知的麼?”
橙心起身拎壺斟酒,道:“教主就是最厲害的。”
“那島上其他教眾呢?”
“有人要攻島,我們提前得到了風聲,就撤離了。”
柳扶微又問:“神戒裡有我的記憶,我為什麼還要把記憶分割出一部分,存放在你的陋珠裡?”
握酒壺的手一抖,橙心支支吾吾道:“……那得等教主尋回神戒就能想起來了。”
“現在有什麼不方便說的?”
“教主有時要做什麼,也不會都告訴我啊。”
柳扶微盯著橙心片刻,放棄這一茬刨根究底了:“那我換個問題,為何島內淪陷,教主和大小姐不走,難不成還需要我們倆殿後?”
“我雖然不知教主具體的籌謀,但我知道,教主有意借此機會,將幾大仙門……”橙心抬眸,“一並除之,以絕後患。”
……
半晌,橙心伸手在已呆滯的教主麵前晃了晃,“教主?”
原先的滿腔震驚因為橙心的這句話一掃而空,柳扶微心道:這小妮子滿口胡言,我居然還正兒八經的和她聊這麼多,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還好。就是一股腦的和我說這麼多,我需要消化一下。”
橙心萬分理解:“教主與他們周旋數日,定是累了。你打算何時去取回神戒?”
“貿然回去會惹他們懷疑,再想想吧。我困了,這裡有地方小憩麼?”
橙心看柳扶微願意留下,應是徹底信了自己。這才長舒一口氣,立時命人去備廂房,不料才出去繞了一圈,回屋時已不見教主的蹤影。
*****
天蒙蒙亮,冬境天哪哪都凍。
柳扶微穿得不多,唯一一頂帷帽是從月坊隨手順的,絲紗質地毫不擋風,沒法在大街上久蕩。待晃到曉市巷口,見有幾家攤子已開爐掛幌,任意拐進一家頂上有罩棚的,揀了個相對擋風的位置坐下。
店家本在忙活摔肉跺菜,見這一大清早就來了客,還是個戴帷帽的姑娘家,忙先遞上一塊熱手巾,問:“姑娘來點啥?”
柳扶微這會兒哪有什麼品肴的心思,隻說隨便,店家道:“那,也和那位客人一樣,倆芝麻餅,一素菜湯麵?”
不說還沒注意到,角落那桌竟已坐了一個頭戴鬥笠的客人,一身灰色素衣,一副“生人勿擾”的坐姿,同帷帽都繡花的她形成鮮明對比。
柳扶微道:“我要羊肉湯麵,加蔥的。”
心情再糟也不能慘到喝素菜湯吧。
本以為最多隻剩□□日,乍然發現自己又多活了八個月,整個人仍處於一種悲喜莫測的恍惚中。
她放著大好的輪回前程不要,傻了吧唧的從娑婆河飄出來,本想證明一下自己並非白白來人世間走一遭來著。
誰曾想……好吧。
天下第一妖道教主,還真是轟轟烈烈,沒白走一遭。
就是未免太過邪門了。
不止鬱濃傳位邪門,席芳不趁機碾死她邪門,那個叫橙心的更邪門。
就那拔人情根和摘菜似的狠勁,擱她跟前裝什麼小白兔,還騙說什麼除仙門、絕後患的,真把失憶當沒腦子麼?
饒是她從小看話本到大,最愛看的莫過於妖邪中也有善人、正派是偽君子這一類的情節。
但話本歸話本,現實是現實,袖羅教把人頭哢哢一頓切的場麵還曆曆在目呢,她不會真傻到自己能憑三寸不爛之舌以及傳奇色彩般的奇遇就登上了那個高位。
那憑什麼呢?
“噠噠”兩聲,餅和麵齊齊上桌。
這北境小攤,淺房窄屋,吃食自不如長安那般講究。棚外飛雪,身後爐子滋滋拉拉燒得賊響,彆有一番意境。
在月坊她不敢貿然下口,眼下被勾起食欲,決定先果腹再說。熱湯一勺一勺下肚,總算恢複了少許思考力。
是了,神戒。
如果說,神戒就是在在渡厄舟,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指尖那個發光的玩意兒,說不定真有什麼特殊能力,才會讓鬱濃態度大變。
橙心和自己都是命格垂危之人,兩人至今未死,會否皆因此戒?
若是如此,她一個勁攛掇自己找回神戒也就說得通了。
那又為何不能有話直說?
柳扶微啃了一口芝麻餅,心說:彎彎繞繞,必定有詐。
她信不過這小妖女,也知自己一個勁問不出答案,隻得先溜出來——把時間拉長、姿態拉高,就不信橙心憋得住。
又惑然:倘若自己真擁有如此寶器,鬱濃死後,何以還要留在袖羅?
難道說……自己是有什麼隱藏的野心因埋太深了而不自知?
開始自省本人是否有魔頭潛質的柳小姐,因想得太專注,一時沒留神外頭的動靜。等聽到雜遝的腳步聲,一迭聲“彆跑”“站住”以及“啊啊啊”已然欺近,她抬眸,但見一道金光燦燦、上半身被網狀物裹成粽子、下身卻健步如飛的人,正朝著這個方向飛奔而來——
柳扶微生生嗆了一大口。
蘭遇?
他不是都被拔了根嗎?怎麼還能在這兒上躥下跳的?
一切發生的太快,待她看清追在後頭的人是澄明、以及都護府眾兵馬時,蘭遇已刹在她跟前,可憐兮兮道:“看什麼看,救我啦!”
“……”
柳扶微猛然想起,天亮之前,橙心把這二傻子的情根……注入自己體內來著。
不會是……順根摸瓜……找來的吧?
她凝定成了一尊冰塑,委實不知這一聲該怎麼應。
裝不認識是不能了,支洲與澄明已追至跟前。
就在她眼睜睜看著一道拂塵卷向蘭遇之際,一隻手越過她,將她稍稍往邊上一彆,同時將蘭遇往身後一撈——隔壁那桌鬥笠客不知何時邁了過來,堪堪使支洲的拂塵撲了個空。
下一刻,蘭遇貼著鬥笠客的背哭嚎道:“他們要剖我的骨!”
支洲和澄明在棚外站定,緊盯向鬥笠客道:“袖羅妖人?”
那鬥笠客手中還持著筷子,聞言,輕輕放在桌上,道:“不是。”
此人聲音溫潤,語調平和,與這凜冽的寒風頗有些格格不入:“他也不是。”
支洲道:“休要狡辯,他已自認袖羅教妖人!”
鬥笠客彆了蘭遇一眼,道:“他先前中過情絲繞。若自認袖羅教,應已被取走了情絲,所言所行不足為憑。”
澄明和支洲同時怔住。
柳扶微則是徹底呆了。不止是因為這句實情,而是他說話的聲音。
於她而言,分明是數日之前聽到過的,再熟悉不過的……
是太孫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