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認得,這是當日神廟內開啟天書時所用的塤。
不等她回神,司照已移塤至唇邊。
那塤聲宛如半空中嫋嫋婷婷的煙,隨風溢去,似有似無。明明見不得實質,卻令人覺得有什麼東西攪動著風雲,纏繞著心魄。
滿場念影仿佛都懵在原地,司照停下,道:“趁現在。”
陣內諸人迅速撤離,而司照則留下,打算一一摘去黑蝶。
他一時忘了解開繩索,待走出數步才發覺柳扶微還緊隨其後,不覺緩下步伐。
眼下情形由不得他們慢慢來,司照道:“你走近些。”
“殿下不是要求我離您五步遠麼?”
他眉梢微蹙,下一刻,還是握住她的手肘,足下一點,攜她掠身而起。
他身法極快,一手摘蝶,一手帶人,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上百念影皆化作煙霧消散。
柳扶微但覺風從肋下生出,不由讚歎:“殿下這摘得簡直不像怨念,而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嘛。”頓了一下,又奇道:“想不到殿下竟有如此安魂的本事……”
一落地,他即鬆手,“這並非是安魂,是借音殺術震懾黑碟。”
“方才對著吳莊主時,為何不用這招?”
他道:“吳莊主乃當世高手,此術不足以震懾,因這些都護府兵並未修煉,才得以暫時麻痹他們神魂。”
她嘟嘟噥噥:“我也沒修煉啊,殿下對著我為何也……”
“你的情況和他們又不同。”
柳扶微快走幾步側頭看他,問:“怎麼個不同法?”
“此法到底對人的心神還是會有些折損。”
她噢了一聲,“那,我和他們有什麼不同?”
“……”他沒答上來,索性彆過頭去。
她本來就心虛自己的身份,看他沉默,不由心裡打鼓:他不僅不拆穿橙心,也不追問我的事,莫非已經看出我和她們的關係,在不動聲色的布局了?
*****
心思百轉千回間,兩人已踱入另一片森林,橙心一見著柳扶微的人影,立時上前:“你們怎麼這麼遲?”
柳扶微道:“趙參軍不能丟下都護府兵不管吧。”
橙心不由撅了嘴,她對於帶教主涉險頗為不滿,司照問橙心:“你師尊是往北方坎位方向去還是東南巽位?”
橙心下意識道:“坎……你怎麼知道是這兩個方位的?”
司照不答,兀自邁步向北。
橙心愣了愣,直覺這個趙參軍不好對付,又快步上前道:“要不還是……我來帶路吧。”
談姑姑那兒是唯恐戈平攜寶刀跑了,這會兒那廂是否扭打成一團還不好說呢。
可惡,都怪這個趙參軍如此問法,害她一時嘴快說了真話。
最糟的是他還綁著教主,想借霧瘴帶走教主也難。
橙心心急,柳扶微又何嘗不急。
袖羅教本就各懷鬼胎,如今還被司照盯上,即便是為了自己的身份不被暴露,也得找機會讓橙心先撤再說。
她溜達著靠近司照:“人這麼多,應當不會走丟了,不如先將這縛仙索解了如何?”
司照:“不可。”
“……”
蘭遇適時回轉過頭:“哥,都是捆人,你怎麼還男女不同捆法?”
司照神色平平道:“怎麼,你想和她綁一起?”
本來下意識都想說“不”。柳扶微記起自己有蘭遇的情根,實在不行可加以利用,而蘭遇難得看清心寡欲的表哥會牽著個女子走,起了戲弄之意,兩人異口同聲道:“好啊。”
蘭遇尤嫌不夠的添了一把柴:“能和美女‘千裡姻緣一線牽’我有什麼不樂意……”話沒說完,對上了表哥的神色,登時住口。
後側方的柳扶微雖然看不到司照任何表情,繞著手腕的縛仙繩結結實實又緊了一圈。
“……”
蘭遇把腦袋轉回去,眼睛循著紫螢左溜右瞟,終於聊到正事上:“大家怎麼也不討論討論玄陽派門外為何設有七星挪移陣?還有這個幻林,我是聽說有些死過人的森林會有魂魄,但這地兒的量會不會有點太多了。”
司照沒應。蘭遇像是受不了安靜的話癆子,又去問橙心:“小道長,依你所見呢?”
橙心睨了他一眼,道:“說明這裡不止死過很多人,且死時怨氣十足,才能使這個森林變成一個吸食活人怨念的爐灶。”
說者越是輕描淡寫,聽者越覺毛骨悚然,蘭遇摸了摸自己涼颼颼的脖頸:“……這袖羅教著實可惡,偷的情根不夠,還要把我們都變成鬼魂不成?”
橙心哼了一聲,“誰告訴你布下此陣的是袖羅教了?”
“嗐,我有位給我下情絲繞的朋友告訴過我她在為她家教主搜集靈氣……”蘭遇道:“依我看,估計是那盤絲大仙氣數將儘了,沒那麼多靈氣可撈,隻能退而求其次改收怨氣了。”
柳扶微:“……”
太孫殿下的表弟,總是在鬼扯蒙對一兩句真相是怎麼回事?
就在她擔心橙心會不會原地撕了他的時候,橙心忽爾止步。
忽然之間……感受不到談姑姑的存在了。不止是姑姑,還有戈平他們的蹤跡也蕩然無存了。
柳扶微看她臉色不對,問:“怎麼了?”
不止是感知力在消減,手腳好像也開始冰涼起來:“我找不到路了。”
司照稍一轉眸,那眸底說不清什麼意味,隨即邁步道:“走這裡。”
眾人不知不覺已將他視作主心骨,二話不說跟上,橙心行於隊末,柳扶微雖看出她舉止有異,不敢貿然上前,心裡卻滑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今夜的局麵,本就是第三者掀起來的,當務之急,應當先找出這個幕後凶徒破了此陣。
可是,橙心與談靈瑟顯然已有所動作了,敏銳如太孫殿下不可能沒有察覺,到時萬一被抓個現行,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但……沒有阿飛記憶的自己並不能令橙心信服,而袖羅教主的身份又不可能令自己與司照開誠布公。
這簡直是一盤死棋。
柳扶微擦了擦腦門上冒出的汗,心中又生出了另一個答案:無解的根源不在彆人,是在我自己,因我不願暴露自己所以不願說出真相,因我不願承認自己是那勞什子教主,我越想獨善其身,路反倒越走越窄。
是了,隻有兩條路。
要麼,暗中向司照坦白一切,直指橙心他們的真實身份,做回一個與妖邪劃清界限的名門閨秀,但他會否留自己一條生路就尚未可知了;要麼,配合橙心奪下神戒,徹底舍棄過往一切,甚至還有可能與太孫殿下、仙門正派拚個你死我活……
這,又該怎麼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