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人,不同的話浮現一一於眼前——
“你可知這神戒脈望意味著什麼?”
“你有充足的時間去考慮,隻是一旦決定,就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再去後悔。”
……
“這個世上第一個牽著我的手,帶我走出地窖,讓我見到陽光的人,就是姐姐你啊。”
……
“鬱教主既已身故,你儘可回到長安,回到你的父親身邊繼續做你的名門小姐,何必卷進這些無謂的血雨腥風當中?”
“若貪上了做妖的好處,一而再再而三,便再不可能做回人了!”
……
一聲又一聲,一幕又一幕。
最終一幕,她看到自己撩開長袍,高坐於金座之上,受袖羅教一眾教徒手持刀械虎視眈眈的指向自己,而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從今往後,我,便是你們新任教主,阿飛。”
***
破落的廟,被狂風刮得天昏地暗。
長槍每一揮都蘊著蠻力,恨不得要將自家的廟夷為平地之勢,哪是區區軟劍能硬扛得下來的?
鬼不可見天日。
司照本欲稍作抵擋再趁機離開,然而青澤不惜將幻林的念影統統招來,也非要將太孫殿下困死在此處。
一時間,黑糊糊的一大叢怨氣,像一塊發爛發臭的抹布將整座廟裹得水泄不通。
外頭尚且如此,內裡更是不堪。
司照自踏入此廟,就感受到了充斥在空氣中的怨,他常年於罪業道修行,同怨魂打過無數交道,身上自是沾染諸多怨氣,也最是知道怨氣有多難渡化——縱是一魄一縷,未知其因談何渡化?
念影難渡,卻最喜怨氣,他索性借請神香之力擴散己身怨氣,再輔以噬籠控製——這確實是營救眾人、製服青澤的最佳方法了。
青澤何其敏銳,看他劍法雖奇,劍風卻是綿軟無力,道:“不必再虛張聲勢了,太孫殿下,你腕間的這串珠子便是‘一念菩提’吧。”
見司照身形微微一滯,青澤放聲大笑:“‘一念菩提’乃是鎮魔的法器,你,當朝皇太孫,為何身戴此物?”
司照抬手背拭去嘴角血漬,聲音仍是平和的:“將軍若肯坐下來,我可將這菩提的來曆說給將軍聽。”
“不必!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那些愚蠢至極的故事,我不想再聽!”
青澤的槍淩厲霸氣可見昔日戰神風範,但石像到底大過常人幾十倍,司照尚有躲避之力,青澤百擊不中,難免浮躁,滌蕩之氣幾乎將地麵洞穿成一個馬蜂窩。
廟外念影在日耀下焦溶著慘叫,隻待多等一炷香,青澤便不可再留於此地。
隻看誰撐得更久。
青澤的聲音在風浪中顛簸而來,猶如著了利刃:“你以為你救了那些人他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不,不會的,你越是身份尊貴,他們越是會三緘其口,反咬你一口“妖性難改”那也是‘人之常情’……他們,才是這世上最虛偽最卑劣的人,你以為我是如何將他們誘到此地來的?隻需暗示他們天書於此……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照心頭一震:“天書?”
青澤不知是在笑司照,還是笑自己:“對,對,你救萬民於水火,萬民隻因一則可笑的預言,便視你如洪水猛獸……何其可悲,何其可歎!”
石像無法做出表情,但他笑聲癲狂,直蕩人心猿深處,司照腦中無端想起罪業碑上的碑文,不覺撫了撫腕上佛珠,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魔影自暴情緒,即是自曝其短,是攻克的最好時機。
司照道:“將軍既已身死,何以仍存於世?”
青澤冷笑一聲:“世人涼薄,身死而怨念不死,有何稀奇?”
屋簷開始坍塌,司照落在青澤的對麵:“怨氣難消,至多是一縷念影,可將軍一身神力尤在,成為此間魔影,是因有人為將軍立廟,有人為將軍供奉香火。”
石像提槍的姿態微微一止。
“香火即為善火,若無善念,將軍根本活不到現在。”
“住口!!!”
青澤忽地暴喝一聲,青黑色的光浮現於石像的心口——那正是魔心。
司照看準時機,一躍而起,劍身化為白練,如同颶風一般閃現,然而就在劍尖距魔咫尺之處,氣息倏地一滯!
司照驟然瞳仁一縮。
他蓄力已久,本以為當有五分勝算,萬沒料想竟已匱乏至斯。
青澤察覺中計,長槍狠狠砸來,與劍尖相抵——
這一下砸的極重,饒是以司照薄弱的感知力,也感受到一陣刺痛流遍全身,激得紫劍錚錚鳴作響,他不得不改用雙手執劍,可紫劍已到了分崩離析的邊緣。
廟內怨風伸出長長的舌頭,深深地齧進司照的體膚。
“善念麼?那殿下可有想過,昔日的連天下第一神劍也任你驅策,如今卻連提一柄區區軟劍也如此困難……你又是因何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點點黑氣滲向司照的靈台,青澤將整座廟的怨念傾注其中——
“司圖南,自渡不得,談何渡人?”
這一刻,處處儘是不可能出現的遊魂,一聲一聲呼喊著“太孫殿下”,司照心知肚明,這一切虛妄皆是青澤激出自己的心魔,好形成念影為他所噬,可他偏偏無力製止。
“你也是一身罪業跗骨,早已跌入淤泥中了,掙紮作甚?”
劍身終於“啪”一聲被震碎。
最後零星一點紫光也黯淡下去。
身體似乎被割裂為涇渭分明的兩截,一半是向陽而生的璀璨,另一半是屍橫遍野的森然……
司照眼瞳逐漸變濃,他仿佛落入一種似夢還真之處,看那屍林血海、野狐悲鳴處,有人手持一柄氣勢如虹的劍,一步一步往這裡走來……
一襲黃袍染鮮血,一雙眼光射寒星,如魔煞星降世。
忽然間,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鑽入耳縫,“一身罪業跗骨,跌入淤泥又算得了什麼?”
興許是太久沒有這般清晰的聲音入耳,司照不自覺震了一下,差些被剝離出軀殼的神魂瞬間歸於本體。
真實的天地重新落入眸中。
一縷陽光從殘垣斷瓦處漏下,“哢嚓”一聲,青澤的長槍竟然生生被砍斷!
槍頭應聲落地,與此同時,一道灼灼紅影浮於飛揚塵土間,手握一柄寶刀,而那握刀的指尖一枚戒指散發著藍色光暈,戒指的主人原本編好的辮子被狂風卷得散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