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照是在那時意識到,散播神燈的掌燈人,說不定就在朝中。
皇太孫對於百姓素來仁善,但對於知法犯法的官員自然不留情麵。
他開始徹查私藏神燈的官員,但有犯禁者,無論官職大小,是否爵位加深,均一視同仁逮入大理寺大牢,加以嚴懲。
他夜以繼日、付諸一切精力,然而神燈越滅越多。漸漸地,他性情也變得激進,連聖人的勸慰也置若罔聞,更有
人說他的手段之霸道、狠厲更勝太子。
正是在那時,衛嶺的父親也被神燈迷惑了心智,調派禁軍阻撓皇太孫搜查神燈,司照一怒之下拔劍欲要當場斬殺,衛嶺為救父親,向太孫的後背捅出了第一刀。
儘管刺得淺、避開要害,並第一時間代為擒下父親、屏退禁軍,自請死罪,隻求太孫饒他父親一命。但那一刀,卻讓許多人都看到了——連自幼跟隨殿下的伴讀都都背叛了太孫!
司照終究沒有治衛嶺的罪,那之後,他身邊再無衛嶺。
之後每一次的滅燈都比上一次更難,背叛他的人越來越多,最終還願留在他身畔的隻剩大理寺四子了。
寺丞言知秋,評事言知行,主簿張柏,司直黃粱。
而洛陽城中,有許多人開始聚眾鬨事,朝廷兵馬越鎮壓,越激發民眾逆反之心。他們許多人已在神燈的影響之下失去理智,竟是願意付出所有都要祭奠神明的陣仗。
司照擔心風輕將還魂人間,急返洛陽,但四子唯恐太孫受到傷害,百般阻撓。他終是失了控怒斥:“你們也和他們一般,認定我無法對抗神明?還是說,你們也想要背叛我?”
四子錯愕。
言知秋道:“我等對殿下忠心不二,隻是若然神明複生,殿下也需保住性命方能與他一決高下。”
那時的太孫哪裡聽得入耳?
而當他一意孤行再入洛陽城鬨事的鎮中,看到被神燈侵蝕靈魂的百姓,所有人都在高呼要殺了他。
他發現自己握不動那柄如鴻劍了。
不止幫不了任何人滅任何一盞燈,甚至將自己處在最危險的境地內。
他開始理解風輕的話意。
他可以滅神燈,卻滅不了人的欲望。
他從前得到人心,是因為可以帶給人希望,可當他要滅掉人希望時,也就失去了人心。
他陡然發現,他以為自己仍處在第一局對決中,但第一局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結束。
他失去了他的運勢,輸了人心。
***
司照迷迷糊糊發現自己正躺在寢殿內。
床榻周圍圍著數名安業寺的高僧,正輪番為他驅逐心魔。
直到痛苦慢慢緩解,整個心緒方才回歸平靜。等到能夠全然睜開眼,天蒙蒙亮,床邊不少服侍更衣湯藥的宮人。
司照偏頭,看到年邁的祖父坐在床邊,緊握著他:“阿照,感覺如何?”
他掙紮著要坐起身,聖人令他躺平,並厲聲道:“若不是朕急召幾位高僧入宮,後果不堪設想!”
“孫兒不孝,令皇爺爺憂心。”
聖人揮揮手,宮人悉數退下,他問:“究竟發生何事?你身上為何會有天譴的咒文?”
意識到咒文被瞧見,司照心頭一緊。
“未犯之罪”的說法從未消失,一旦讓皇爺爺知道咒文是“由愛生怖”……
聖人肅然問:“莫非……是因為,你還想查神燈案?”
他幾乎不曾對皇爺爺撒過謊,此時也隻能沉默。
聖人道:“當年你為了神燈一案,鬨到何等不可收拾的局麵,付出多少代價,莫非你已然忘了?”
司照道:“神燈案再現,風輕必將歸來,我……”
“那就交給大理寺,交給左殊同,”聖人急了,怒捶榻板,“他現在才是如鴻劍的主人!”
司照默然。
聖人看他臉色慘白,終究沒有苛責,隻道:“你的新娘子昨夜險些遭難,朕之前還覺得奇怪,如今看,隻怕是因為被你相中才如何多災多難。”
司照想著,至少皇祖父這麼想,就不會將焦點放在她身上。
他斂眸:“是孫兒的錯。”
“聽說她留在柳府,不會又打了悔婚的主意了吧?”
“不是。是孫兒此前一心護她,才想留她在宮中,如今又恐她因我受難……”
聖人看他仍有心去保護自己的太孫妃,料想他應不會再像過去那般魯莽了。隨即道:“你且安心歇養,專心籌備婚事,至於神燈一事,也無需太過憂心,朕自有辦法。”
司照微怔。他不知道皇祖父所謂的辦法是什麼。
無論如何賭局之事必須守秘,他也怕惹皇爺爺憂心,未再多言,直等聖人走了之後,方才起身喚來衛嶺:“不是讓你去柳府護柳小姐麼?為何還在這裡?”
衛嶺氣急:“殿下都病那樣了,還記掛著彆人……”見司照變了臉色,“我已派汪森去柳府,柳小姐好著呢。殿下倒不如擔心你自己……”
“我沒事。”
“沒事?你那手串都斷了兩顆呢!”
司照低頭,抬指撫向一葉菩提珠,竟見當真裂了兩顆,看來這次反噬的確嚴重。
他抬指輕撫向其他珠串,忽爾發現不對。
另有一顆菩提珠麵上也有裂縫,卻不是迸裂,而像被什麼東西切裂了。
這一道劃痕……是順著戒指方向的。
難道是,一線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