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衣裳染滿鮮血,方才踏入殿內時,聖人已覺觸目,聽得此言問道:“柳娘子現下如何?”
司照沉聲道:“孫兒已送她回柳府,也請禦醫診斷過,因血流過多,陽氣受損,一直昏迷不醒。”
短短幾句話,就將過錯悉數推到了太子身上,見聖人蹙起眉,太子立時道:“簡直無稽之談!父皇,你可不能聽信阿照這一麵之詞啊。周長史送人鑒心,全程都是國師府協同,縱是稍有紕漏,難道就不能同國師一起解決?”又轉向司照,“鑒心樓鑒過那麼多人的心,怎麼彆人沒有橫生邪火,到了柳禦史家的這位便出了岔子?阿照,你在鑒心台上究竟看到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結果,才寧可毀人滅樓的?”
司照瞳仁一凝,頓了頓道:“兒臣救人心切,彼時並未看清。”
太子自覺捏到了他的痛腳,嘴角一勾,道:“你是看周長史已瘋,鑒心樓已塌,便覺死無對證了,獨斷專行!隻怕你要失望了,心頭血一旦吸附,鑒心台結果即成,區區烈火豈能燒儘!現下國師已在清理塔樓,你心心念念的太孫妃,心裡究竟裝著什麼,馬上就可見分曉……”
司照身形微僵。
縱然聖人不希望太子鬨出人命,鑒彆禍心本是他最為關心的,於是身子往後一靠,若有所思道:“罷了,你先去換一身衣裳,遲些再議……”
司照默然片刻,道:“孫兒就在此等候。”
聖人眼睛微微眯起。司照話裡話外皆有避重就輕之嫌,他焉能看不出。
須臾,宮人稟國師入殿,簡單行過拜禮,道:“陛下,根據鑒心台所現,結果非是太孫殿下……”
太子露出得意之色,下一句,但聽國師道:“而是柳娘子本人。”
這結果令聖人與太子一詫,司照卻渾不見意外之色。
聖人惑然:“鑒心台不是鑒人中所屬所圖?怎會鑒出本人的模樣?”
國師道:“回陛下的話,此鑒心台本是極北之地的靈物,固然能鑒心,需取心頭之血方見成效;若灑上的不是心頭血,往往所現乃為本人。取心頭血本是極為凶險之事,隻取毫末,不至有多少損傷,故而此前都是臣親自動手,以策安全才不許外人踏入。但今夜臣尚未抵達塔樓,得聞太孫妃已被取血,臣也詢問過府中弟子,皆未有人施為。塔樓之中,周長史無故發瘋,極有可能是直接接觸到了鑒心台,臣判定……是因周長史太過心急,取錯了血,方出此結果。
() ”
太子胸膛起伏道:“不可能,怎麼可能會取錯血!國師,你再去看看,定是你們搞錯了!”
司照淺瞳暗炙。
自然不是取錯血。
在鑒心台,他看到左殊同的畫幅,便知這一結果必會被太子利用。
也知紫熒之火融不了極北寒冰。
他在抱離微微離開鑒心台後,摘下她的發簪,精準刺入自己的心。
衣襟所染,不是微微的血,而是他的。
兩寸半的深度,既是要為她遮掩,更為求證鑒心台真假。
看到寒冰上浮現她的畫影時,竟生出了一絲微妙且詭異的歡喜。
誰說一切都是虛妄與謊言?
至少,他對微微的心意是真。
夠了。
隻這一點,他便留得住她。
司照抬眼,眼角瞥向太子:“國師都說他未上塔樓,既然父王不在現場,如何篤定心頭血不會取錯?還是說,您知道,欲要置我妃子於死地的另有其人?”
太子說不出所以然,隻能支支吾吾道:“今夜……我也是聽從聖意……”
聖人一拍桌,罵道:“什麼叫聖意?朕早說過不可傷及性命!”
太子一時無言。
司照向前一步,鞠禮道:“皇爺爺,孫兒有一事瞞了您,事到如今,確是不得不說。實則,當年洛陽案神燈雖滅,但墮神靈魂四散,並未完全消止。此事孫兒始終掛懷於心,故結束修行下山。後遇玄陽門私建熔爐陣,且是在神廟天書告破之後……孫兒唯恐與墮神有關,以身犯險也要相阻。”
司照知道皇帝、太子包括國師都極為在意天書,一直以來,玄陽門細節他避而不談,現下提及,三人皆露出凜然之態。
司照道:“隻是仙門狼子野心,意圖滅口。彼時我五感有虧,無力施為,遇到了扶微。她見我孤立無援,願聽從我的意見,答應與我結血契,同我分享五感……同命相連,最終方能阻此災禍。”
聖人大驚:“血契?!”
“正因如此,孫兒回到長安之後,才會擇她為妃。”
司照字字句句全無作偽之滯。
他很清楚,哪怕鑒心台的痕跡被抹去,依舊不足以打消皇爺爺與國師府對柳扶微的疑心。
熒惑守心的天象猶在,她身上還有不知名的契紋,國師隨時有可能命人再查,難保不會查到她與脈望的關係。
道契與血契本就相似,形態也因人而異,眼下,他先將契紋認領下來,萬一日後再有突發狀況,單憑一條“與皇太孫同命相連”,至少皇爺爺這兒,會庇佑微微不再受任何外界侵害。
國師聽到此處,猶疑著上前:“太孫殿下,可否容臣把一把脈?”
這是一招險棋,司照也沒有十足把握能夠瞞過國師。
但他麵上不顯,坦然探出手腕,任憑國師探脈,須臾,國師道:“沉不見浮,神倦乏力,確是被鑒心台吸髓後的脈象……殿下,當真與柳娘子結了
血契?”
聖人震驚之餘,連忙命人搬椅過來,讓司照坐著慢慢說:“如此大事……朕怎麼從未聽你提過?”
“畢竟是旁門左道之法,孫兒也不想讓祖父擔心。自孫兒回長安以來,扶微三番兩次受神燈令焰襲擊,孫兒懷疑那些東西是衝著孫兒來的,包括今夜……”司照欲言又止,看向太子。
太子大怒:“血口噴人!為父會取自己親生兒子的性命不成?”
司照道:“父王自不會害我。但若是受了什麼東西的蒙蔽,錯將我的妃子視作禍患……”
太子聲調陡然一變:“我能受什麼蒙蔽?是你自己……”卻下意識閉嘴,神色如困獸一般輕顫,像是在擔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司照的眸色驀地沉下來。
原本言語試探,想以此告誡父王,不要再對柳扶微打任何歪心思。
未料太子如此情緒過激……
司照忽轉向國師:“國師,你徒弟可有說今夜他在塔樓內聽到了什麼,才會失去意識?”
國師:“琴聲。”
“幾弦琴?”
國師搖頭:“隻知曲調頗有殘缺。”
“可有見到塔樓中有琴?”
“不曾。”
殘音,殘弦。
這一刻,司照心中某個模糊的猜測突然變得清晰——出現在鑒心台上取微微心頭血者,轉瞬而至,轉瞬而去,更像是請君入甕。
其目的,是要自己看清微微的真心,從而使第三場賭局,徹底結束在鑒心台之上。
是令焰?
還是……就是風輕本尊?
那父王在這當中扮演的又是誰呢?
司照看向太子,慢慢站起身。
他身量高,踱至太子跟前,睫羽低垂,隱含逼視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視人心。
紫宸殿上,太孫一字一頓,問:“父王,你就是掌燈人,對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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