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長睫微抬,在燭光下投下淡淡陰影:“姑娘……信得過我?”
“你將你的情根給我,我自然信得過你。”
“姑娘不擔心,你的情根也會被我所縛?”
飛花咯咯笑起來,“生來沒有情根之人,何懼之有?”
*
妖靈飛花與墮神風輕結契當日,無窮無儘的雪自蒼穹深處飄落,寒風也不留情麵將春吹成一夜冬。
飛花難得戴的一頭簪花都被吹亂,打趣道:“看,天都在反對我們呢。”
風輕為她簪好:“不,是祝福。”
之後百年,他們走過千山,踏遍萬水,成了世人眼中最矚目的妖魔邪侶。
但於他們而言,是彼此利用的關係。
飛花不在意。於她而言,為風輕多擋幾次天雷對自己有益而無害,何況,有他為修羅出謀獻策,修羅教不再是個囊中羞澀的窮教,更多流離失所小妖得以有一瓦遮頭,所謂妖魔在人群中的聲譽也在變好。
雖為道侶,風輕大多不會向她索取什麼。
她在外拈花惹草他也不怎麼管束,實在過分了他會去撈人,被群魔嘲笑也置若罔聞。她常常醒時已躺在小院裡,爐子裡咕嘟嘟燒著醒酒茶,屋外的人在奏琴。
飛花半倚在門邊聽。
雖少一弦,曲音低沉中漾著瀲灩,如槐花樹下的青年,鳳眸瑰麗,眉宇間卻孤傲。
唯獨有次她頑皮拿烈酒灌他,他醉得東倒西歪,簡直要把那個古琴當古箏彈,逗得她樂不可支。可到了後半段,那泠泠六弦上,一彈枯榮一彈秋,竟是高調迸殘聲。
見他彈破指尖,鮮血迸濺,她立時阻止。
“都是值得的……”他低聲問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對不對?”
飛花沒有直接給予肯定的回答,而道:“無論值得不值得,既然做了,都不要後悔。”
“是……我不後悔,我是對的……我是為了眾生謀求福祉而墮世,我,絕不後悔。”
那次醉醒後,他又一如既往,平靜地開著自己的破道觀,為上香者指點迷津,積攢功德。
仿佛從未失控。
但飛花能發現他微妙的變化。
他會擇善者救之,若是由善轉惡,他會毫不猶豫收取他們的代價。
飛花問他:“你從前不是說,要救贖眾生麼?如今眾生,也被你分成三六九等麼?”
風輕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總要有裁決者,人間才會更好。”
她怔忡了片刻笑笑:“那我豈不是天底下最十惡不赦之人?”
他眸深不見底:“你不一樣。這世上,唯獨你懂我。”
她自覺是懂他的。懂他的道心,也懂他的莫測。
莫測意味著危險,危險則需時時防備。
但他對她,卻包容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她偶爾也會感動,會說:“風輕,我和你說過的吧,我沒有情根,可以待你好,但不要期待我把心給你。”
他這時候總淺笑:“你身邊不變的那個人是我就好。”
風輕笑起來很好看。飛花看到他,眼睛也會變得開心。
她以為她能夠心安理得與他結伴到最後。
後來有一回,她疲於奔波教務,直到天生異象,趕到時他被雪崩埋在穀底。等到她把他挖出來時,已過了足足十日,看他奄奄一息,她內疚了,“天劫將至,為何不告訴我?”
他失神良久,搖了搖頭,坐起身:“飛花,如果有一日,你會長出情根,可否是為我而長?”
她愣了,這不像他會問的話。她問:“發生什麼事了?”
“你答我。”
她沉吟片刻,“黃塵更變千年如走馬,也許等到那時,我早已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遞出左手:“人間千堆雪,終將雪滿頭,你若願隨我,桑田碧海,星河長明,不論你變成誰,我絕不鬆手。”
妖族最是重諾。
若是以往,她定不會輕許。
但那次,也許是他傷得太重,又或是天太冷,她情不自禁地將手放入他掌心之中。
說不定,就是從那天開始。
還是之後的長相伴終耕了心。一日,飛花在自己的心樹下,看到一株嫩綠的幼苗破土而出。
比起尋常人,小到忽略不計的程度。但這是屬於她的情根。
那日飛花很開心,忍不住動起手來給他雕了一尊塑像,作為他的生辰禮。
***
燭光漸亮,回憶漸遠。
柳扶微竭力睜開眼時,眼前一尊手抱古琴的神像與記憶中重疊在了一起。
天地倒傾的眩暈,使她一時片刻忘了自己是誰。
直到身後的腳步聲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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