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讓溫納斯連續咳嗽了好幾下, 大量鮮血從她嘴裡湧了出來。
菲依擰了下眉,不由分說從包內掏出紅腥草汁灌了進去,
這是她原本為自己打包的套餐——三明治和紅腥草汁——以防在去購物的路上感到饑餓, 現在卻意外幫了大忙。
雖然是很低級的加血小藥, 可溫納斯也隻是個年僅十一二歲的孩子。並且還常年營養不良,身體裡沒有任何魔力, HP總值一定非常低。
如果直接使用功效強大的治療藥劑, 恐怕溫納斯會直接被補死,紅腥草剛剛好。
少女還沒從震驚中回神, 就被喂了一嘴的汁水。
完了, 她一顆心立刻墜入穀底, 魔女隻會帶來絕望和死亡,我真的要死在這——
咦?
奇異的感覺從身體內傳來, 她發現冰涼感正逐漸消失, 體溫回升,身上的傷口也沒有那麼痛了。
尤其是胸腹處, 剛剛還像被車輪碾過,現在卻好了很多。
溫納斯大口呼吸, 嘗試著緩緩抬起手臂。
她能坐起來了!
菲依笑眯眯地看著她,月光把灰發鍍上了一層銀光, 看起來流光溢彩, 一點也不像剛剛一樣慘白。
溫納斯捂住胸口, 將額頭抵在地麵上。
“謝謝您,如果沒有您,我現在可能已經死在這裡了。”
她用的是最崇敬的敬語,她現在一點也不為菲依自曝的身份恐懼了。
因為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或種族,會比她的親生父親更可怕。
況且女孩還救了她。
還未長大的孩子不像大人們一樣把恐懼深深刻在心底, 聽見“魔女”兩個字就跑。
下一秒,陌生的女孩扶住了她。
“你不要亂動,”菲依說,“你的傷病還沒有完全好。”
紅腥草汁隻能幫助溫納斯恢複一半,可她身上的沉積傷實在太多了,再加上營養跟不上,想要徹底恢複還需要一段時間門的調理才行。
不如從廉價的治療藥劑開始吧?
菲依的視線沉沉落在藥劑鋪的前屋上,從那裡隱隱約約傳出葛裡菲茲與客人大聲交談的聲音。
“不....”溫納斯看著她的眼神,下意識顫抖了一下,“爸爸他....很危險....我是說,之前總有個小女孩喜歡在我們家門口玩,後來...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那女孩的父母還來藥劑鋪找過,但他們是鎮上有名的貧困戶,根本鬥不過葛裡菲茲。
葛裡菲茲表示跟自己無關,花錢隨便請了兩名僧侶,就把這件事輕輕揭過了。
後來人們都說,是那個小女孩自己跑丟的。可是溫納斯知道,那女孩其實是被葛裡菲茲賣掉了。
因為那時候家裡用來裝材料的大箱子少了一隻,摳門的葛裡菲茲卻沒有懲罰她,甚至沒再提起。
並且那段時間門,家中時常被一夥遊商光顧。他們給了葛裡菲茲很多錢,但並沒有在明麵上帶走什麼東西。
“而且爸爸還從修院買過很多...很多奇怪的東西...”溫納斯不知道那些亮閃閃的是什麼,但她從爸爸的隻言片語中猜測,那些一定是對黑暗種族不好的東西。
魔女....魔女是黑暗的,沒錯吧?溫納斯不希望恩人遇到任何危險,她希望恩人可以離爸爸遠一些,永遠不要碰麵。
不過她說的這些,菲依都清楚。
溫納斯上次唯唯諾諾,沒敢直視菲依的臉。所以她並不知道,菲依其實已經光臨過藥劑鋪一次了。
她記得很清楚,藥劑鋪的前台上,的確擺著幾樣光明防禦裝備。
葛裡菲茲是個人渣,但也是個精明的人渣。他手上佩戴的戒指都是抵禦攻擊的裝備,再加上他企圖摸向桌子下的那個小東西.....
不過就算藥劑鋪是個鐵桶也沒用,菲依完全能想出不下種辦法,無聲無息搞死這個混蛋,更彆提其他的懲罰了。
但——
“我有辦法去解決你擔心的問題,可重點是,你現在想怎麼辦?”菲依轉過臉,直視著可憐的溫納斯說,“那是你的親生父親,你覺得應該怎麼去做?”
她的確想幫忙,可她不是聖母。假如當事人毫無站起來鬥爭的意識,隻想窩囊渾噩的過下去,她會立刻扭頭就走。
溫納斯聽完後愣住了。
“什、什麼?”她結結巴巴地問。
“我是說,你想怎麼辦呢?”菲依聲音低低的,在黑夜中像冰湖水一樣流進溫納斯的耳朵。
“你的身上都是陳年舊傷,你的手上都是乾活磨出來的繭子,你穿的是最廉價的粗布衣物,你因為常年饑餓已經瘦骨嶙峋。”
溫納斯兩隻手緊緊絞在一起。
“那是你的親生父親,”菲依冷酷地說出事實,“他會一輩子都跟著你,也許到你一十歲、十歲,他還是像座大山一樣壓在你頭頂。而我,隻會出現這一次,因為魔女從不做無用的事。”
“現在,你想怎麼辦呢?”
溫納斯年紀不大,但生活的困苦卻讓她異常早熟。
現在,她奇異的理解了菲依話語背後的意思。
她想讓她自己選,她推薦她做個了斷。
可那是她的爸爸,所以魔女不會做多餘的事,一切全看她自己。
溫納斯的心臟“咚咚咚”跳了起來,
她忽然想起很多事。
大概在她四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為爸爸洗衣服洗鞋子了。那時候葛裡菲茲的鞋子比她的小臂還要長,衣服更是大的離譜。
但她必須洗,每天都要洗,否則就會沒飯吃。
等長大後,乾的活兒就更多了。搬貨理貨裝貨,打掃做飯采購。一個家庭所有的重擔都壓在溫納斯一個人身上,可即使這樣,葛裡菲茲還是不願意對她好一點。
溫納斯的母親在生下她後,就被葛裡菲茲打跑了。作為一個有嚴重暴力傾向的人,溫納斯成了他情緒唯一的宣泄口。
被扇嘴巴已經是最“和善”的方式了,溫納斯經常被打的喝不進水。
但第一天她還是得起來乾活,要不然會承受更猛烈的暴風雨。
吃飯永遠隻能吃葛裡菲茲剩下的;不可以上學,因為要花錢;不可以使用藥劑鋪裡的藥劑,因為是低賤的女孩;從沒有擁有過哪怕一銅幣的零花錢......
不知何時,溫納斯淚流滿麵。
從小到大,她不知祈求過多少次,希望有人能夠帶她脫離這痛苦的生活。
現在,奇跡真的降臨在她麵前時,溫納斯突然生出一股掙紮。
葛裡菲茲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
“啪!”
溫納斯立刻給了自己一巴掌,可憐的少女咬緊嘴唇,任憑眼淚大顆大顆落在手背。
葛裡菲茲是她的父親沒錯,可也是她所有苦難的來源。
葛裡菲茲明明能選擇對待她的方式,扔給孤兒院也好,不管不顧不聞不問也好,可他卻選擇了最折磨的一種。
他喜歡看她痛苦,喜歡看她躺在地上邊哭邊求饒的樣子。
她有種預感,無論她逃到哪兒,葛裡菲茲最後都會把她抓回來。
不僅僅是她,還有那個被賣掉的幼女,和未來有可能被賣掉的其他孩子。
葛裡菲是她的父親,同時他也是個混蛋,是個人渣,是個真正的惡魔!
他.....該死。
不,他必須死!
溫納斯胡亂擦掉眼淚,再抬起頭時,眼底閃爍著堅定的光。
菲依靜靜地看著她。
“請幫幫我。”溫納斯跪的非常虔誠,就如她每次對著神主雕像祈禱時一樣。
不過這一次,她卻跪在了魔女麵前,在黑暗中低下頭來。
“我想複仇,我想要他後悔,我想要他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為此我願意獻祭我的靈魂!
從小聽說魔女的故事,都是以“魔女最後拿走了xx的靈魂”為結尾的,所以溫納斯下意識說出了最後那句話。
然而話音剛落,一道黑色的光突然從她身上射/了出來,“噗”一下沒入菲依的胸口。
這變故突如其來,菲依驚了,連忙拉開衣領向內看去。
她驚訝的發現,胸口處那個簡單的倒角符號,居然多了一筆彎曲的波浪線!
那線很窄很短,就像溫納斯的前半段人生。
更重要的是,那一瞬間門,菲依清晰的感覺到身體內的魔力提升了一截。
這是個很抽象的概念,之前她使用古咒語時,對自己的魔力沒有清晰的概念。
隻是用到的時候才能感受到水流過般的感覺,不用的時候根本找不著魔力在哪兒憋著。
但現在,她就如同身體裡裝了一個全息投影的藍條框框,可以隨時隨地、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魔力值。
簡單來說,她看見了自己的藍條。
菲依震驚了。
“夜能視物——”
菲依立刻低聲念出咒語,她的夜視能力瞬間門提升,身體裡的魔力也相應減少一小截,但不多。
魔力留存多少,大概還能施展多少次魔法顯化,菲依內心清晰明了。
這是什麼情況?穿越必備的“係統”終於上線了?
不,不太像。更多的隻是菲依的“感覺”,不是什麼麵板這種直觀的東西,最重要的是,上麵沒顯示數值,隻有一根藍條框框。
算了,既然對她沒有危險,就等等回學院問問導師再說,現在重點還是葛裡菲茲。
菲依遠比溫納斯看的更長遠。
她說,“做這個決定不容易,你的勇氣比我想象的更令人敬佩。不過殺死一個人不難,難的是之後。”
溫納斯露出茫然的表情。
菲依循循善誘,“你才11歲,要生活,要吃住,沒了葛裡菲茲,你之後的日子怎麼過,有想法嗎?”
“我、我可以跟著你嗎?”溫納斯有些著急,“我、我什麼都會乾,會洗衣服,還會打掃,我乾活很麻利的!請你不要丟下.....”
“那跟現在的生活有什麼區彆嗎?”菲依微笑著,目光再次落到藥劑鋪的前屋,“複仇不是簡簡單單殺人了事,是要讓他們看著自己珍惜的東西逐漸消失,看著你比他過得更好可他還無能為力,看著曾經施加給你的痛苦百倍千倍的在他身上應驗——”
年輕的新手魔女終於露出了她危險的獠牙,充滿誘惑的低語在黑夜中慢慢纏上了溫納斯。
“你覺得,你的爸爸最在乎的東西是什麼?”
溫納斯愣愣地說道,“藥...藥劑鋪,這間門藥劑鋪。”
葛裡菲茲所有的財產來源,他奮鬥了大半生的地方。
說完,溫納斯突然福至心靈!
對啊!藥劑鋪!
藥劑鋪所有的活兒都是她在乾!整理藥劑材料、給藥劑分類登記,甚至有些不太重要的材料采購、藥劑送貨也都是她!
除了整理賬目、一些重要的材料進貨渠道、招待客人葛裡菲茲從不讓她插手以外,她對藥劑鋪對所有流程了如指掌。
如果她能搞明白這樣,她就可以獨自運轉這間門藥劑鋪!把它從爸爸手裡搶過來!
她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這麼多年,雖然生活每天都被痛苦占據。但溫納斯日日再人精葛裡菲茲的耳熏目染下,也逐漸擁有了淺顯的經商思維。
到這裡,菲依終於真心實意地笑了一下。
她原本就打算把藥劑鋪列為穩定的賺錢渠道,可葛裡菲茲奸詐又狡猾,實在不是個好的合作人選。
溫納斯就不一樣了,她可是願意將自己的靈魂獻祭給魔女的人。
菲依習慣為自己爭取到利益最大化,既能幫助一個可憐的女孩脫離苦海,順便也能為自己的金庫換個合適的夥伴。
完美。
前屋傳來葛裡菲茲開酒瓶的聲音,顯然客人已經離開了。開酒瓶則意味著他又賺了一大筆,溫納斯對此非常清楚。
“他馬上就要叫我過去了。”溫納斯緊張地抖了下肩膀。
“不要慌,”菲依輕輕揮動權杖,一道漆黑模糊的影子從裡麵出來,鑽進了溫納斯的身體裡。
這是當初死靈歌者對菲依做過的事,她如法炮製,在過程中緩慢學習操控眷屬,不讓它傷到溫納斯。
“它會保護你,不需要害怕。”
後背趴著一隻死靈,溫納斯整個人都僵硬了。但她緊繃著小臉,不讓自己露出害怕的模樣。
“好、好的,”她點頭。
之後菲依又快速幫溫納斯梳理了一下她將要做的事,和可能遇上的麻煩。
溫納斯畢竟才11歲,很多地方考慮的並不全麵。可菲依不同。
短短幾句話,菲依就展露了她縝密的邏輯思維和強大的大局觀,把小溫納斯說的一愣一愣的,內心的崇敬越來越強。
下一秒,肥胖的身影便從前屋探了出來。
“賠錢貨!還呆在那裡乾什麼?還不滾去做飯?!你今晚彆想有飯吃了,懶東西!”
菲依剛巧被雕像擋住,葛裡菲茲沒有發現院子裡多了個人影。
他隻看見那個蹲在地上的孩子慢吞吞站了起來,一瘸一拐走向廚房。
“真是晦氣,看一眼都煩!”葛裡菲茲“呸”了一聲,忽然發現他的女兒不知什麼時候都這麼高了。
他猛地想起前幾天收到那封來自“老朋友”的信。
鑒於第一次生意圓滿完成,那信裡給他提出了另一份報酬很豐厚的長期合作。
“對了,溫納斯也快年滿12了吧?”葛裡菲茲眯起眼睛,大手搔撓著下巴,“那邊隻想要年滿12的女孩,我還在想怎麼找,真是蠢了!眼前這不就是麼?”
想到一個沒用的女兒能換一筆那麼大的錢,葛裡菲茲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儘數被另一個人收進眼底。
菲依隱沒在陰影裡,冷冷地看著他轉身回到前屋。
好了,現在已經沒有後顧之憂,她要和這個惡心的家夥慢慢玩。
隨後,她起身,悄無聲息來到南側上鎖的倉庫前。
在菲依把明治給了溫納斯填肚子後,善良的小溫納斯告訴了她倉庫的位置,還把鑰匙給了她。
“裡麵都是一些不重要的材料,重要的在另一間門小倉庫,鑰匙是爸爸親自拿著。”
開鎖,進入。
幾分鐘後,一道漆黑的影子穿過後院,從圍牆上閃過。
葛裡菲茲今天賺了不少,再加上新聯絡的生意,整個人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
他躺在自己專屬的超大搖椅裡,舉起酒瓶塞進嘴中。
門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一張熟悉的連從外麵走了進來。
“今天居然還有第重驚喜!”葛裡菲茲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來,黏膩的眼神冒著綠光,“歡迎光臨,漂亮的寶貝兒!”
終於等到了她!
上次的頭發多多藥劑著實讓葛裡菲茲大賺了一筆!他售賣藥劑這麼久,還從沒見過效果那麼好的頭發多多藥劑!
僅僅隻用了一瓶,鎮公館執事大人那原本隻到顱頂的發際線,立刻恢複至前額了!潦草稀疏的頭發同樣變得茂密又柔順!
其餘的大人和富商聽說此事,立刻上門搶購!
葛裡菲茲每賣一瓶就翻倍一次,依然有一大堆人排隊!
他都樂瘋了!
他並不知道菲依所掌握的藥劑配方是來自很多年之後的版本,材料的填充和完善,是現在這個時代的配方完全無法比擬的。
他隻以為菲依背後是某位不知名的大藥劑師,而且他還沒想到會在這麼短的時間門內,那位神秘大藥劑師回再次光顧他的店鋪!
“親愛的,這次有多少瓶頭發多多藥劑?”葛裡菲茲恨不得直接把人給扣下!但他又不敢表現的太明顯,怕那女孩扭頭就走。
菲依麵無表情把4瓶藥劑放在前台,“賣。”
一看藥劑顏色,葛裡菲茲的笑就僵硬下來。裡麵沒有頭發多多藥劑。
他嘀咕兩句,攤開檢測書,將藥劑依次滴在上麵。
這一步他通常都很認真,因為總有些偷奸耍滑的家夥,會趁他不注意玩偷梁換柱的把戲。
所以被酒精浸染的老板絲毫沒注意到,腳下,一道古怪扭曲的黑影正從地上緩緩朝他爬了過去,隨後晃晃悠悠在他身後站了起來,朝他脖子上撒下一層粉末狀的東西。
那些粉末落在皮膚上,感受到溫熱,立刻伸出了八條細細長長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