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要救人, 就不能耽誤。
否則多浪費一秒，都會徒增變故。
菲依當即將攤子留給了亞爾維斯父女，獨自一人回到了深淵, 直奔虛妄之海。
她現在雖然沒有完全恢複, 但也恢複了六成左右。不過就算她恢複至頂峰, 也是打不過彆西卜的。
所以熟悉的枯鴉再次劃過深淵的天空, 盤旋在那片灘塗之上。
隻有白骨的氣流乘著風,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更沒有驚動下麵快樂抓跳跳鬼魚的.....綠色大惡魔。
彆西卜像隻巨大的青蛙, 跟隨跳跳鬼魚蹦來蹦去, 時不時還會突然吐個大泡泡。
粗粗的大尾巴快要在背後甩飛了, 明顯殘忍的惡魔非常喜歡這個遊戲。
菲依：“.......”這惡魔....真的成年了嗎？
正打算進行下一次蹬腿的彆西卜，忽然感受到一股魔力的輕微波動。
它黃澄澄的瞳孔驟然變成豎瞳，猛然抬頭向天上看去。
枯鴉落了地, 熟悉的灰發少女出現在眼前。
“嗨, ”少女擺擺手, “玩呢？”
惡魔罕見的愣住了。
它從頭頂的鱗片, 一直僵硬到尾巴尖。
她、她怎麼會在這裡？！
“轟！”極為厚重的黑暗一下子從彆西卜身上引爆了，枯鴉被震飛出好幾米遠。
在勉力撲騰回來時, 彆西卜已經洗乾淨身上的跳跳鬼魚殘渣和贓汙, 重新變回了那隻威猛又神秘的惡魔了。
“你來找我，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彆西卜用低沉的嗓音說。
菲依：“.........”大可不必！
她變成人形落地，捏了捏眉心, 疲憊地回答, “是的....有一個人類少女，前幾天在虛妄之海附近走丟了。所以我想問問惡魔先生，您是否看到過？”
彆西卜深沉地點了點頭, “見過，之前還有很多人類過來尋找她，但是都被我打跑了。有一些死掉了，屍體就在那邊。”
菲依：“......那麼，您願意跟我說說那名人類少女的線索嗎？我願意每天都為您送一盤美味的熱潮湖魚來。”
彆西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看看，看看人家！
它在這個破深淵裡已經呆了很多很多年了，遇上那麼多種族。有禮貌的很多，但像眼前這位小魔女一樣懂事的，寥寥無幾！
很多人或黑暗生物都企圖從惡魔身上得到些什麼，但他們從來沒想過給惡魔什麼好處。
比如來尋找的那一波波人類，有些一看見它就開始攻擊。有些雖然願意交流，但實際上準備了很多魔法對付它。
“我要很辣很辣的。”彆西卜說，“至少連續給我送一個月。”
如果中間斷了，它不介意在灘塗上，再放一隻魔女的屍體。
菲依：“成交。”
“那你跟我來，”彆西卜甩動了一下尾巴，帶著菲依穿過薄霧，來到了虛妄之海邊緣的位置。
“那女孩就是從這裡進去的，不過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她進去前的樣子就已經不太對勁了。”
“什麼意思？”菲依扭頭問。
“我一開始並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惡魔自信的摸了摸下巴，“這就是最大的不對勁。”
沒有任何人類能在它麵前隱藏氣息，那些蹩腳的隱形道具更不可能。
但那天，那個少女，卻慢慢的、從它眼皮子底下走進去了。
彆西卜一直對這事耿耿於懷，它覺得自己的惡魔之力受到了挑釁。
最重要的是，它心情好時跟某一位來找的人類說起這事，那人居然完全不信，語氣裡還儘是嘲諷。
氣的它當場把人分成兩段，埋了起來。
忽然，它扭頭看了看小魔女，“你不會不相信我吧？”
菲依篤定點頭，“我信你。”
彆西卜爽了。
惡魔本身很強大，它們誕生於黑暗。僅憑一個沒什麼社會經驗的少女，一定不能瞞過它。
所以問題出在哪兒？
菲依差點把周圍的灘塗都挖開了，也沒有任何線索。
她看著薄霧深處沉默很久，終於開口。
“我要進去。”
彆西卜本來無聊拍打的尾巴猛的高高豎了起來，“你進去乾什麼？那不是你能進去的地方！”
菲依不是熱血上頭，相反，她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在藍星玩《神魔大陸》的遊戲時，菲依曾操控人物進過一次虛妄之海。
那天她心血來潮，用自己的滿級魔女號躲過彆西卜的攻擊，剩了一絲血皮衝進了薄霧深處。
她記得很清楚，人物在霧氣了行進了沒幾步，畫麵驀的變黑了。
無論她進行什麼操作，都沒有任何反應。
幾分鐘後，畫麵才重新亮了起來。
可那時，她的人物已經站在了深淵裡，位置就在虛妄之海的邊緣。
血條、藍條都沒有任何變化。
後來菲依又試了幾次，皆是如此。一深入霧氣，畫麵就會強製變黑。
那時她以為隻是遊戲公司地圖沒做完的bug，可現在，當她真正麵對虛妄之海時，她瞬間扭轉了自己的想法。
也許那是係統不讓玩家察覺遊戲世界秘密的機製，那也許是唯一能無傷通過此地的辦法。
畫麵變黑，意味著眼前變黑。
她的人物在這種狀態下，能夠無傷通過。那在現實世界，她是不是也可以？
菲依摩拳擦掌，又覺得不放心，呢喃著輕聲詢問小世界，“進去的話，我會死嗎？”
小世界沉默了片刻，才緩緩打出幾個字。
[不會，有我。]
[世界線修正，現在的我，能護得住你這一次。]
穩了。
彆西卜看著女孩躍躍欲試的模樣，整隻惡魔再次呆住了。
那可是虛妄之海，埋在了無數生靈的深淵大墳墓。
就連它平時也隻在灘塗上呆著，這位稚嫩的魔女到底怎麼敢的啊？
“你先等等，”彆西卜綠色的鱗片微微抖動，“你就那麼想進去？”
“是啊。”菲依毫不猶豫。
傭兵協會擁有黑月亮酒吧的重要情報，她必須拿下克林福德。
無論波麗在裡麵是死是活，她都得把人，或者人的一部分帶回來。
看著魔女抬手開始釋放魔力，彆西卜捂住了眼睛，“彆鬨了！我帶你進去！”
魔力驟停。
菲依驚訝地看了過去，“啊？”
彆西卜罵罵咧咧的，“你死了，誰給我帶熱潮湖魚吃？”
龐大的身軀緩緩縮小，那道高貴又帥氣的人類外形再次出現。
“過來！”惡魔拽了一下菲依的手腕，一下子打橫將人抱了起來。
“進去之後不要動，不要呼吸。不呼吸你可以做到吧？做不到就把臉埋住。無論看見什麼也不要發出聲音，你找的那女孩大概率死亡了，有點心理準備知道嗎？”
菲依愣愣點頭。
她隻能看見彆西卜清晰且消瘦的下頜線。
就，惡魔給自己捏的臉，近看居然這麼好看的嗎？
“彆總看我。”彆西卜微微把臉彆過去，“雖然人類的形態不那麼完美，但你也不要挑刺。行了，我們要進去了。”
小世界想說些什麼，藍色的對話框框閃了又閃，可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惡魔向前踏出一步，無與倫比的可怖魔力瞬間暴漲，猶如洶湧的龍卷風，將他周圍所有的空間，全部拖進真正的黑暗中！
菲依瞪大了眼睛。
她能感覺到，一層堅硬厚重的、由魔力凝聚成的殼子牢牢覆蓋在他們周圍。
越向著霧氣深處走，那層殼子變得越發強大。
很快，菲依聽見一層又一層的潮汐聲。
那聲音清晰入耳，仿佛就在幾步遠外的地方。
但他們沒有看見海，隻看見了從地底漂浮起來的一團團虛影。
虛影們宛如一團團糊掉的馬賽克，看不清身型，更看不清臉。
它們逐漸朝著殼子聚集，像是藤壺一樣貼在殼子上，開始不斷吮吸。
隨著彆西卜繼續向前，那些東西越來越多，很快聚集成了恐怖的數量。
密密麻麻的灰白色影子黏在視線裡的每一處，讓菲依有種被無數層塑料袋纏住腦袋的感覺。
潮汐聲越來越大，她卻覺得胸腔越來越壓抑，呼吸越來越困難。
[不要看。]小世界突然說。
這幾個字剛剛出現的刹那，一隻強有力的手猛然把菲依的腦袋扳了過去。
“貼好，彆看。”
菲依呆呆的將頭抵在彆西卜的胸膛上，瞬間，空靈的潮汐聲、壓抑的吮吸聲全都被一陣奇異的心跳聲掩蓋了。
那是惡魔的三顆心臟。
少女頓了頓，最終用力向惡魔的懷裡埋了埋。
剩下的時間裡，菲依感覺自己像是坐了很久很久的火車，暈暈乎乎的。
直至突然一陣劇烈的搖晃過後，耳邊緩緩傳來一道聲音，“行了，我們出來了。不過先彆睜開眼睛！等一下再睜！”
少女聽話的沒有動。
又過了好一會兒，彆西卜才彆彆扭扭地晃了晃手臂，把人放了下來。
菲依睜眼時，看見她仍然站在那片熟悉的灘塗上。
離她不遠的泥地上，鋪著一層洗乾淨的跳跳鬼魚。
而鬼魚群上方，則放著一顆年輕女性的人頭。
菲依沒急著查看人頭，她先扭頭看看向彆西卜，“你還好嗎？有受傷嗎？“
“我沒事，”惡魔一邊擺手，一邊驕傲地仰起頭，“隻是潮汐邊緣的東西，還傷不到我。”
[它在撒謊。]小世界立刻無情戳穿，[它的魔力被虛妄之海吞噬了大半，如果不是恰巧踢到了波麗的頭，它根本無法繼續呆下去。]
菲依看著那行文字沉默。
雖然魔力可以恢複，但——
“謝謝，非常、非常感謝。”她彎下了腰。
雖然不知道惡魔為什麼要主動幫她，但這的確省了她很多麻煩。
彆西卜被魔女鄭重的樣子弄的愣了愣，一根粗大的暗綠色尾巴倏然從人形態的身體裡炸了出來，開始拚命擺動。
該死，它想，我真是寂寞太久了。
後麵的事情變得簡單起來。
“我得把波麗的頭帶回去，給克林福德。不過今天太晚了，還是等明天吧。”
折騰一大圈，深淵的天空都變成了昏暗的黑灰色，人間更是到了後半夜。
彆說頭發花白的傭兵協會分會負責人了，就算是她自己，也疲憊的不行。
波麗不知道進入虛妄之海之後遇到了什麼，隻剩下了一顆頭。
脖子截斷麵沒有任何血跡，平整又乾淨。甚至隻看這顆頭時，更像是女人正在熟睡，而不是已經死亡了。
彆西卜說，每個進入虛妄之海的人碰見的景象都不一樣，但最終都會被虛妄之海一點點吞掉。波麗還能留下一顆頭，已經很幸運了。
菲依問，“那我們碰見的那些....是什麼？”
惡魔看了她一眼，說，“是【真實】。”
菲依不再糾結，她把頭放進了空間手鐲，回到學院睡覺。
這一覺。菲依睡的很沉。
然而當晚，夜深人眠時，她的床幔裡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顆人頭扭曲的從手鐲中擠了出來。
波麗長長的卷發披散在熟睡少女的腹部，人頭靜靜麵對著菲依，隨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幽暗之中，一輪黑色的月亮在眼眶裡顯現。
月亮緩慢轉動，黑色的月光像紗一樣覆蓋在少女的身上。
菲依在睡夢中緊緊蹙起眉頭。
波麗的嘴巴一張一合，一字一頓地說出機械僵硬的話語。
“請，遵從，月亮，的——”
就在此時，一陣狂風突然吹過，床幔登時被吹的獵獵炸響！
剩下的話被打斷，波麗的眼睛平移向後腦。
她看見對麵床鋪的少女翻了個身，嘟囔著坐了起來，“好吵.....菲依？是你嗎？”
人頭立刻閉上了嘴巴，像球一樣木木地滾回了手鐲。
第二天早上，菲依是被舍友搖醒的。
她疲憊地爬起來，希爾當即被她眼下碩大的兩團烏青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了？你昨晚熬夜到那麼晚乾什麼？”
“我也不知道。”菲依頭痛欲裂，腦子渾渾沌沌的。
昨晚她記得自己睡的挺好啊，為什麼像是繞著學院跑了八百圈一樣累？
“你真的沒事嗎？”希爾關切道，“實在不行，我幫你請假，你去校醫室找阿斯麗德導師檢查一下？”
“沒事，隻是沒睡好而已。”菲依拖著沉重的步伐去洗漱。
早餐隻喝了點蜂蜜羊奶。
去上課時，在走廊裡遇到黑漆漆的蓋亞導師。
導師原本已經走了過去，忽然停頓了一下，又反身回來將人攔住。
“羅小姐，你似乎生病了？”
菲依迷茫地看著導師，“可能是著涼了......”
黑色兜帽下的眼睛看了她很久。
“我覺得，你需要去看一看專業的醫生。”
菲依被拎到了校醫室。
阿斯麗德導師一開始還埋怨蓋亞過於緊張，可一連串檢測魔法甩到女孩身上後，校醫的表情沉了下來。
“羅小姐，”阿斯麗德嚴肅地詢問，“你最近有去過哪裡、接觸過什麼奇怪的人或物品嗎？”
“嗯？”菲依遲鈍地撓撓頭，沒太聽清校醫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眼前霧蒙蒙的，思維也慢了很多。
“沒什麼，奇怪的事。”
她歪了歪頭，下意識問小世界，“昨晚，有什麼，奇怪的，事嗎？”
對話框亮起一瞬，隨後迅速熄滅。
就像被誰捂住了嘴。
最後，隻有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出現。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說出你的命運。但，閉上眼睛，菲依。]
閉上眼睛給她們看。
菲依雖然呆愣，不過仍舊下意識選擇聽從小世界的話。
她閉上了眼睛。
阿斯麗德一開始還不明白這孩子在乾什麼，可很快她就發現了端倪。
她看見菲依·羅的眼皮上，有一塊極淡的、類似彎月一樣的圖案。
那團月亮太淺太淺了，如果是湊近了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來。
阿斯麗德當即把手覆了上去。
一圈又一圈的魔力波紋從她掌心散開，但那輪彎月始終沒有變化。
阿斯麗德的臉，黑了。
她“蹭”一下站了起來，“蓋亞，我們必須立刻把羅小姐送到校長室，請校長來看一下。”
兜帽明顯晃動了一下。
蓋亞問，“要去請校長？”
“是的，她的情況非常嚴重。”阿斯麗德直直地看著她，“你還記得校長曾窺探的那一點點未來嗎？”
“找到擁有異世界使魔的人，還有.....消滅月亮。”
“我們聽這兩個預言這麼多年，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天空上的月亮怎麼可能被消滅？”阿斯麗德用魔法將菲依漂浮起來，“但現在看見菲依，我才明白預言的意義。”
“蓋亞，菲依·羅的眼皮上，有一隻黑色的月亮。”
蓋亞的身形也出現一瞬間僵硬。
阿斯麗德：“所以她現在非常危險，我們必須儘快救她。”
菲依茫然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副遊離在狀況外的模樣。
阿斯麗德握住菲依的手，極快速念動古咒語。
下一秒，兩人齊刷刷瞬移到了城堡頂層，蓋亞緊隨其後。
這原本是學生禁地，可現在阿斯麗德卻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帶著菲依衝到最深處的一間房門，大力敲了起來，“校長！校長請問您在嗎？校長——！”
門上篆刻有一圈奇特的魔法陣，阿斯麗德敲一下，魔法陣的光圈便亮一下。
等光圈的亮度逐漸不再暗下去時，房門終於從內部被推開了。
“阿斯麗德！”一名頭戴尖頂帽的女人氣勢洶洶歪出了半個身體，銀白色的齊腰長發仿佛水波紋似的在她背後潑散下來。
“你敲的我耳朵都要爆炸了！下次不能輕一點嗎？！我這邊也很忙的好不好？！”
“校長！”阿斯麗德一把攥住白發魔女的手腕，用緊張的聲音快速說道，“菲依·羅的眼皮上，有一輪黑色的月亮！”
校長剩下的話戛然而止，整個人“刷”一下出現在漂浮的菲依麵前。
“小乖乖～”校長笑眯眯地撓撓她的下巴，“你最可愛了！所以能不能閉上眼睛給我看看呀？”
菲依像傻子一樣看著她。
一旁的阿斯麗德暗暗翻了個白眼，直接衝過來對著菲依說，“羅，閉上眼睛！”
少女立刻下意識緊閉雙眼。
校長尷尬地摸了摸鼻尖，但下一秒，她的視線就被少女眼皮上的東西吸引了。
“還真是.....古怪的東西。”校長沒有像阿斯麗德一樣激動，她沉穩地拉開房間門，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先進來，讓我們好好把羅小姐身上的詛咒拔除。不過你們記得要脫鞋。”
“......詛咒？”阿斯麗德直接忽略掉最後一句話，控製著菲依漂浮進去。
不同於城堡的陰冷，校長室內反倒非常溫暖。
舒適的長毛地毯鋪滿了整個地麵，矮矮的花梨木辦公桌放在牆邊，大片大片的書櫃從天花板一直鑲嵌至地底，各式各樣的藏書堆滿了書櫃每一個角落。
奇特的是，每一本書都是會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