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依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完, 就催促彆西卜回去。
彆西卜縱然不太情願，可他也覺得魔女學院要是被一鍋端，未來恐怕會變得更寂寞。
於是他們整理好東西, 瞬移回到深淵。
惡魔把人送回學院，臨彆前，菲依第一次反手抓住了它的手腕。
“下次教我吧, ”暗紫色的瞳孔跳躍著暗夜的光，“瞬移的魔法。”
彆西卜咧嘴笑了一下，“當然可以。”
轉身, 菲依用最快的速度衝回學院。當長廊裡的白色腐生花擦身而過時，奔跑的少女瞬間化為不起眼的飛蟲, 嗡響著飛向導師宿舍區。
好在這裡暫時沒有任何異樣, 長廊上安安靜靜, 每一位導師似乎都已經陷入深眠。
菲依繞了幾圈, 最終停在了傑奎琳的房間門口。
她不敢靠的太近，門上的禁製還在, 如果打草驚蛇就得不償失了。
飛蟲隻能在不遠的一朵腐生花上停住，認真思索現在的情況。
在今晚之前，傑奎琳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無論是菲依還是彆人, 誰都沒有察覺到有什麼問題。
所以就算菲依現在去找校長，也沒辦法證明傑奎琳有沒有被操控。
除非她拿到證據, 或是她證明了波麗的人頭有大問題，否則很容易引火燒身。
傑奎琳可不是什麼小怪、什麼小boss, 那是正兒八經的魔女導師，75級的高級魔女。
她隻能等，等一個合適的機會潛入導師的宿舍。
就這樣, 她在外麵等了一夜。
月亮墜落，深淵的天色變亮了一些。
遠方傳來某種生物的嚎叫聲，偶人們開始排著隊給每間宿舍送早餐。
導師們也有，相比較下，她們的菜色要比學生們的更豐富一些。
一位偶人管家敲響了傑奎琳的門，菲依熬了一夜的精神狠狠一震。可隨後她卻失望的發現，偶人隻是把餐盤放在半空中就離開了。
等外麵重新寂靜下來時，房門才打開了一道縫兒。
“視力提升！”
菲依緊急給自己施放了一道古咒語，眼前的景象瞬間放大清晰。
隨後，她的呼吸停住了。
因為她看見房門內穿著睡袍的女人，輕輕彎腰，拿起早餐盤。
長長的卷發被攏到耳後，露出一張異常熟悉的臉。
——那是波麗的臉。
不，那是波麗的頭。
隻有12歲的波麗，頭顱不算大，卻安在了一個年長女性的身體上。
古怪，詭異，恐怖。
菲依的心臟劇烈跳動，可這還沒完。
她視線下移，看見女人懷裡單手抱著一顆頭。
那顆頭上是熟悉的短發，傑奎琳導師的臉清晰而鮮活。
她甚至還閉著眼睛，嘴唇微微張開，像處在深眠之中。
波麗沒有注意到一朵花上的飛蟲，她快速打開門，又立刻關上。
房間裡沒有任何光源，如果不是菲依提前提升了視力，她恐怕隻能看見屬於傑奎琳導師的身影晃動了一瞬。
有冷風從身體旁吹過。
菲依意識到，詛咒已經完成，傑奎琳導師已經被波麗徹底替代。
她來晚了。
還能想辦法拔除詛咒，讓導師恢複正常嗎？
菲依按住狂跳的心臟，理智的否定了這個問題。
她並不認為克林福德耗費如此巨大的代價，會允許計劃出現這麼大的漏洞。
不過她還是得試一試，自己不行，就去找外援。
飛蟲當即轉身飛向城堡頂層，學生們熙熙攘攘的聲音在下方響起，這預示著早課即將到來。熱鬨的一天將要開始。
可菲依隻覺得身體一陣陣發冷。
惡魔說，虛妄之海裡擁有大量已死的靈魂。它們怨念翻滾，力量融合又散落，最終所有的一切都被虛妄吞噬，變成永不停歇的潮汐。
波麗的頭顱無法被損毀，有可能就是使用了某種方法，獻祭了其他身體部位，獲得了一部分虛妄之海的力量。
是她的錯，菲依懊悔地想到。
常人根本都沒有聽說過虛妄之海的名字，也很難進入那個地方，所以一開始菲依就相信了克林福德的話。
再加上她急功近利，實在太想儘快找到有關黑月亮的線索了。
所以一旦接觸到相關話題，她的理智和冷靜就會成倍下降。
她幸運的躲過一劫，卻把其他人推入更深的地獄。
那些人....黑月亮的人，克林福德，做足了全套戲碼，從一開始，就是瞄準了魔女學院的導師。
現在並不是傷心的好時機，她必須趕在事態進一步惡化前把它解決掉！
城堡頂層設有強大的屏蔽魔法，變形無法通過。菲依隻能落地變回人形，沿著長廊一路向深處奔跑。
希望校長沒有去彆的地方，她暗暗祈禱，卻在跑到中段時一腳刹住。
“導師....”菲依用手指狠狠摳了一下掌心，向平常一樣鞠躬行禮，“傑奎琳導師，早上好。”
“早呀，羅小姐。”傑奎琳笑盈盈的，她的頭顱重新安回了脖子上，雙手交握，沒有攜帶其他的東西，
菲依記得，她以往好像並不常笑。
所以波麗現在，在傑奎琳的腦子裡嗎？
“這麼早了，菲依就要去找莉莉絲校長了嗎？”傑奎琳表麵上沒有任何不對，她的臉很鮮活，表情豐富，一點也不像剛剛被人把頭顱摘掉的樣子。
但她落在菲依眼裡，仿佛是連環殺人犯走到了家門口。
“是的，”菲依大腦高速轉動，“有關於我的課後輔導，有一些安排上的問題，想和校長溝通一下。”
“是呀，菲依最近進步很快，課後輔導的確沒有什麼大用處了。”
傑奎琳慢慢向前走出一步，屬於高級魔女的威壓立刻如山崩海嘯般碾壓下來。
菲依一個踉蹌，一隻膝蓋直接跪了下去。
這時她才終於確認了兩件事。
1.校長沒在學校，否則一定會第一時間察覺。
2.傑奎琳發現自己了。
導師仿佛看不見學生臉上痛苦的神色一般，兀自緩緩向前。
黑色的尖頭皮鞋穩穩踩在地上，激起一圈圈如刀子似的魔力波紋。
菲依死死咬緊牙關，她察覺到壓在身上的愈發強烈的殺意。
“導師！”她突然大喊，“馬上就到您上課的時間了，不是嗎？”
皮鞋一下子停住。
“我還沒來得及請假，”終於獲得喘息的菲依語速極快地說道，“相信您也沒有吧？”
魔女學院不允許曠課，如果有學生缺課，偶人管家們會立刻出發尋找。
如果有導師曠課，尋找的人則是大罪的魔女。
除非傑奎琳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殺人——毀屍——銷滅所有證據，否則她一定會被發現。
果然，威壓在片刻後倏然消失。
“菲依真的很厲害，”傑奎琳不再笑了，她重新恢複了原本沉默寡言的樣子，“怪不得你那麼受歡迎，有貼心的朋友，同學也都很尊敬你，導師們都說你是最有天賦的學生，連校長都願意在每次會議結束後單獨把你留下。”
菲依氣喘籲籲趴在地上，她疼的渾身的骨頭都好像被碾碎了。這是直麵高級魔女魔力暴走的後遺症，隻能用魔力才能修複。
但導師似乎並沒有打算給她這個時間。
“可惜，菲依，你太敏銳了。”傑奎琳深深歎了口氣，“有時候我忍不住想，如果我也像你一樣擁有這麼高的天賦，會不會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現在這個樣子？什麼意思？
菲依警覺的向後挪了一下，然而傑奎琳卻根本不給她任何反抗的機會。
一條鎖鏈忽然從空中降落，蛇一樣緊緊纏上菲依的四肢！
細細的鎖鏈隨著軀體的變化而變大或縮小，有一小截甚至還縮成了頭發絲那麼細，鑽進了菲依的口腔，狠狠勒住了她的舌頭。
菲依一愣，阿斯克孜的魂鎖！65級高級裝備！
她之前在遊戲裡總用這東西纏怪，一纏能纏一長串。導師隻用來纏她一個人，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這是我的一件小道具，”傑奎琳整個人仿佛籠罩上了一層陰影，“委屈你，學年第一，暫時閉上你的嘴巴，放好你的手腳。”
“放心，你不會等太久的，不需要如此害怕。”
一件黑色的鬥篷罩在了菲依的身上，嚴嚴實實遮擋住了她皮膚表麵的鎖鏈。
隨後，傑奎琳念念有詞，鎖鏈自動絞著菲依向前邁步。
菲依自己則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她變成了傑奎琳的人偶。
按照正常發展，她隻能僵硬的等待著，等待著傑奎琳找到機會把她帶走。
也許是下課後，也許是放學後，帶她到深淵任意一個地方，接著毫不猶豫的操控或是....殺掉。
於是菲依的二周目就到此為止了。
但這些隻是“正常發展”。
可她，並不是什麼正常人啊。
阿斯克孜的魂鎖，是用英雄阿斯克孜的脊椎骨製作。他曾在大災難中英勇的救下了數萬人，在海嘯圍城時，阿斯克孜用自己的船，將被困的人們遠渡到安全的地方。
由於強壯的身體能夠一次性抱起三四個人，所以在他死後，自願捐贈了沾染上信仰之力的脊椎骨，做成了這件道具。
英雄愛世人，所以就連黑暗陣營也可以無傷使用。
而這條魂鎖唯一的弱點，是酒。
大量向上澆高濃度的酒，會使魂鎖自動剝離。
在《神魔大陸》遊戲裡，魂鎖唯一無法使用的幾個副本，也都是一些人頭燈怪（有大量燈油）區、或是釀酒廠之類的。
[不用擔心，菲依，我在。]
一行熟悉的小字出現在眼前。
少女垂下的眼尾，陰測測的彎了一下。
*
菲依一步一步走下階梯，像僵屍一樣坐進了課堂。
“你在玩什麼新遊戲？”希爾打著哈欠問她，“這是什麼新的魔法顯化嗎？”
菲依瞪著眼睛沒有回答。
第一節課是黑魔法道具課。
學生們都覺得奇怪，傑奎琳導師似乎今天狀態很不錯。不僅講課方式輕鬆了很多，連語調都變得歡快了。
除了希爾。
她無論偷偷跟菲依說什麼，菲依都沒有搭理她，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大小姐震驚之餘，心底忽然湧起一股酸澀。
難道她最好的朋友開始煩她了嗎？
希爾煩躁地趴在課桌上，絲毫沒有注意到頭頂來自導師的視線幽幽掃了過去。
“請坐好，懷亞特小姐。”傑奎琳說。
希爾又不情不願爬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道風忽然吹了過來，將她的課本吹到了新的一頁。
希爾皺眉，哪裡來的風？怎麼今天什麼都跟她做對？
她抬手將課本翻回去，很快又被風吹到剛剛那一頁。
那風很輕，連導師都沒有察覺到。
大小姐覺得不對勁。
她下意識扭頭看了身旁一眼，發現菲依的眼睛始終死死盯著導師，半節課快過去了，仍沒有轉動一下。
原來她也這麼願意聽課嗎？好像沒有吧？
菲依的理論知識豐富又紮實，課上反倒很少聽講，總喜歡研究自己的。
導師們了解她，也習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今天.....
是的，希爾一寸寸蓋住了課本，今天的一切似乎都不太對勁。
導師原來有這麼喜歡講知識點嗎？菲依為什麼突然不理她了？而且那醜了吧唧的鬥篷又是什麼新審美？還有這風，門窗都關著，哪裡來的風？
她趁傑奎琳視線挪開時，自然的將頭低了下去。
隨後希爾發現，被風吹開的那一頁上，隻寫了一個作為拓展的冷僻的古咒語——[水水成酒]。
酒有很多效用，比如灑在傷口上可以防止進一步潰爛；比如有打不過的怪物，可以把食物裡放入酒+致幻藥劑，能夠很快使其失去行動力；比如大量黑暗種族嗜酒如命.....
可酒對她來說有什麼用？
大小姐不太明白，但心底那股彆扭的感覺逐漸加深，她仍然選擇依照本能，費儘心思把那句古咒語背了下來。
她很快有了實驗的機會。
坐在她旁邊的是路妮恩，因為太喜歡說話，每天上課路妮恩都會自帶一瓶裝滿水的密封魔法杯。
趁著傑奎琳正在拆一條護盾腰帶給學生看，希爾輕輕碰了一下路妮恩，驅動魔力在半空中寫“借我水杯”。
路妮恩驚詫驚詫極了，大小姐不僅罕見的主動和她講話，還要借她的東西用了？
能和懷亞特共用一個水杯.....！路妮恩渾身都激動的抖了起來！
“給、給你！”她毫不猶豫將水杯推了過去，小臉通紅。
菲依矜持地點點頭，背過身，用氣音念出“水水成酒——”
一股淺淡的酒香緩緩飄散出來。
希爾扭頭看了看菲依，那麼現在又該怎麼辦呢？
她太沉迷於思考，完全沒注意到傑奎琳已經在看她了。
“希爾·懷亞特！”
導師突然厲聲喊了一句，希爾瞬間被驚住，下意識從座位站了起來。
然而她動作幅度太大，一隻膝蓋使勁撞在了課桌上。
課桌搖晃，水杯“刷”一下彈了起來。
這時突然一股微風吹了過來，吹的水杯沿著課桌滾了大半圈，最後掉在了地上。
裡麵裝的液體潑灑出來一部分，將希爾和旁邊人的課桌全都浸濕了，沿著桌邊一點點往下滴。
而下方，正是被鎖鏈捆住的菲依的腿。
““你在做什麼？”講台上，傑奎琳冷聲詢問，任誰都被這嚴厲的樣子嚇到了。
不過希爾很快恢複了鎮定。
“很抱歉，親愛的傑奎琳導師。”她微微低了下頭，驕傲的脖頸像極了優雅的天鵝，“我剛剛有些走神，打擾了您的課堂，下一次我會注意這件事的。尊敬的導師，還請您原諒。”
她說的滴水不漏，本來就不善言辭的傑奎琳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最後隻能不冷不熱警告了幾句，便讓人坐下了。
如果是更嚴厲多懲罰，會引起其他導師的疑惑。
恢複安靜後，傑奎琳的視線掃過被扶起來的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