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議會已經連續開了一個星期的時間。
猩紅的玫瑰簇擁著在金碧輝煌的長廊兩側綻放, 古樸又奢靡的流晶燈仿佛陽光照射下的瀑布,緩緩從天花板向下流,照亮了圓形大廳中的每一個角落。
光精靈們飛舞穿梭,用身體搭建成銀河指向標, 為到來的各地區修院、城鎮公館代表指明方向。
德恩一世獨坐高台, 腳下是用兵器和頭顱鑄成的純金踏板。
他已並不年輕。
從推翻費曼家族的統治直至今天,德恩已從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
帝王兩鬢斑白, 可眼神依舊銳利如刀。
下方的宣講官正滔滔不絕敘述這今日將受到審判的人和其犯下的罪行。
第一位就是遠近聞名的昆西·埃利奧特。
他一個人, 審判了七天。
無數地位崇高的副主教、公館高級官員都因為他一個人, 全部下馬落獄, 排著隊等待證據搜集。
宣講官演講了五分鐘,才終於合上了昆西的罪行實錄。
昆西本人表情早已在一天又一天的斥責爭吵與辱罵中麻木了。
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同樣麻木的還有環形審判席上,一位又一位的總管與副主教們。
通常都會坐滿的審判席, 因為昆西那天的“演講”, 每天都會空一點。
現如今,隻剩寥寥幾位依然□□。
看看這些人。
德恩眼底露出一抹譏諷。
偌大的亞述帝國,他一刀一劍打下來的土地, 幾十年下來就養了這麼一群腐爛的老鼠。
帝王的視線轉到挺直的大主教身上, 表情終於緩和了一些。
還好他的大主教沒有出任何問題。
早年的戰爭給德恩的身體造成了不小的損傷, 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如果不是昆西的事情牽扯太廣太深, 帝王甚至連審判議會都不會參加。
現如今聽著下方的人吵吵鬨鬨,他已經感到非常非常疲乏了。
要不就全交給大主教吧?年邁的帝王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他看向下方站在最前麵的人影。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肩膀寬闊的人影, 歲月似乎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
他擁有一頭罕見的深金色頭發, 配上散發著金光的瞳孔,隻需要在那裡一站,自動就會獲得萬人敬仰。
因為常年在皇家修院工作, 他像被神聖的氣息浸透了,從裡到外都散發著忍不住讓人靠近並信任的光。
像一塊剛正不阿的磐石。
伴君幾十年,他的大主教一直都是這樣。嚴肅認真,勤勉公正,最重要的是,對德恩家族無與倫比的忠誠。
帝王在恍惚間仿,思緒又忍不住飄回年輕的時候。
他在戰馬上取得帝國,親手殺掉了與黑暗為伍的老費曼。
但不得不承認,他並不是一位合格的政治家。
梳理銘記那些冗長又複雜的法律規定,與貴族周旋,算計國家的錢路與發展,應付強大的魔法職業者們不會聚在一起謀權篡位。
累,太累了。
剛剛繼位的那十年,亞述帝國亂成一盤散沙,德恩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直至後來,他的大主教出現了。
這是一位絕對的陰謀家,僅僅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就將亂七八糟的皇家官員和貴族們全部收拾的服服帖帖。
他替德恩整理律法,頒布新的政策。解決民眾的夙願與懇求,解決政治危機。
一開始帝王抱有十二萬分的警惕與疑心,無數次試探這位大主教。
然而大主教向他展現了無與倫比的忠誠。
最重要的是,大主教手段超然,可實力卻隻能算中等。
德恩測試過很多很多次,非常確認這一點。
大主教並不強大,魔力對於聖殿騎士與皇家大法師團們來說也掀不起風浪,這也是德恩放心他陪伴至今的原因。
宣講官開始了新一輪的審判,有人覺得應該把昆西的命留下,將所有與其有牽扯的全部挖出來。有人覺得昆西攪亂帝國,應該馬上處死。
兩撥人罵來罵去,逐漸白熱化的場景和前六天一模一樣。
甚至和最近不斷爭寵、對自己身下位置覬覦的皇子們,在吵架時的場景也一模一樣。
算了。
德恩疲憊地打了個哈欠,還是交給大主教裁決吧。就算沒了一批,立刻還會有新的一批補上。
實在不行,他可以在事情解決後再送給大主教一枚晶石之戒作為補償。
大主教很喜歡搜集珍稀的晶石之戒,他一隻手上每根手指都戴有一顆不同顏色的。
德恩曾好奇問過,大主教回答隻是裝飾而已,並主動上交讓皇室檢驗,帝王便沒再放心上。
現在,帝王正打算像往常一樣,告病退場,將剩下的一切全權交給大主教時,原本站的筆直的大主教忽然一頓。
燦爛耀眼的燈光中,他無名指上的紫晶之戒,倏然碎裂。一縷黑長直的頭發,從裂口中飄落下來。
那一刻,德恩親眼看見,主教向來都冷靜平穩的臉,變了。
繡滿金線的白袍在空中劃出劇烈的弧度。
德恩下意識起身大喊,“主教,你要去哪裡?!”
在所有人震驚或茫然的目光中,大主教回過頭。
他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禮,可看向最尊貴的帝王時,臉上仿佛撕掉了一層薄膜,眼底是從未見過的冰冷。
“一些私事而已,陛下,彆像個孩子。”
大主教轉身離開。
已經上了年紀的帝王徹底愣住。
皇家修院潔白的大理石廣場中,主教大人厲風似的快遞走過。
所有同僚都還在審判廳內,此時此刻修院外空曠安靜。
“布達佩斯!”大主教低吼,鴿群在他腳下受了驚嚇,騰空而起。
“我在,老板。”空氣扭曲,樹蔭下迅速走出一道人影。
主教的威勢卻完全不減,他掌心冒出極其刺眼的金光,抓住布達佩斯的衣領,一把將人轟在粗壯的樹乾上!
樹冠上撲簌簌落下葉片雨,徹底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銀質眼鏡下的眼睛露出震驚的情緒,布達佩斯嘴角滲出血絲,“老、老板....?”
“珍妮死了。”金色的瞳孔裡仿佛燃燒的火海,老板的聲音平靜,可手下的力度卻沒有減弱一絲一毫。
他看著布達佩斯,“我需要一個解釋。”
“這、怎麼可能....”布達佩斯慢慢瞪大了眼睛,“老板,珍妮可是擁有惡魔之神.....”
話還沒說完,他的餘光忽然瞥到大主教的手上。
碎裂的戒麵還殘留著紫晶石的殘渣,可上麵原本契約的黑發卻早已失去蹤影。
“不.....”
“我把事情交給你們,你們就是這樣去做的?”大主教一點一點用力,將掌心下的胸腔碾壓成扭曲的形狀,布達佩斯當即噴出一大口血。
猩紅的液體撞在主教麵前,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住了,沒有一滴迸濺在他身上。
“克林福德被抓沒什麼關係,可是珍妮不行。”大主教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最忠誠的手下,“把所有在外的人全部叫回來,去北境,我要搞清楚是誰殺了珍妮,大冰原的根基在誰那裡。”
布達佩斯隻感覺胸腔上的手鬆了力,他驟然掉在了地上。可來不及擦血,他立刻單膝跪了下去。
“是、是.....”布達佩斯將頭低到膝蓋下方的位置,“謹遵您、咳咳,您的命令。”
亞述帝國至高無上的主教大人,居高臨下看著地麵的血跡。
“查清楚,之後北境,一個不留。”
“是!”
布達佩斯晃了一下,隨後緩緩抬頭,“那昆西這邊.....”
大主教轉了轉手指上的紅晶之戒,“能夠推動世界腐爛速度的,還剩下多少人?”
“一半左右。”布達佩斯的臉色很不好,他們精心策劃了那麼多年,才將帝國的權利之塔布滿蛀蟲。可一個突如其來的昆西,卻將全盤計劃全部打亂。
帝國,世界如果不能繼續腐敗腐壞下去,他們的計劃將持續性拖延。
布達佩斯緊緊皺起眉頭,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一段時間,他總覺得原本順利的計劃,總是一而再再而三遇到麻煩。
就像有隻看不見的手,正一點一點拿走他們棋盤上精心擺放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