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八阿哥正在太醫傅為格和朱純嘏的注視下喝藥。相比年長穩重的朱太醫,傅為格年輕且擅長哄孩子。
八阿哥有意纏著他說中醫,他便找了中醫啟蒙的湯頭歌念給小皇子聽。今日說的是《華蓋散》:“華蓋麻杏紫蘇子,茯苓陳草桑白皮。風寒束肺痰不爽,急宜煎服莫遲疑。”
他念一句,八阿哥就抿一口藥,不一會兒就下去了半碗。
身為成年人的內核,八阿哥胤禩自然不會因為藥苦而哭鼻子,隻眼巴巴地瞅著傅為格,催他解說。
傅大人笑笑,正欲開口,就聽見外頭太監尖細高亢的聲音:“皇上駕到。”
當即屋裡的人都愣住了。雖說有過大阿哥和太子的先例,但從三阿哥到七阿哥都是種痘的,種痘順利皇帝自然沒有親自去照顧。現在到了八阿哥這個出身最低的皇子,之前也不見皇帝有多關心的樣子,所以大家都默認他是不會來了。
這突然出現,著實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反應快的,已經原地跪下了;反應慢的,還在猶豫著是先服侍小阿哥喝藥還是先接駕。
外頭已經傳來了皇帝一行的腳步聲,聽聲音人數可不少。
大家心裡更慌的時候,卻見小阿哥直接從床上跳下,小腿麻溜地跑到門邊朝著外麵喊:“我得的是天花,所以,所以沒得過天花的人不可以進來。”
“哎呦我的小祖宗誒——”哲嬤嬤的心臟差點從喉嚨口蹦出來,但卻隻敢壓著嗓門說話,“快回床上去。”
外麵的腳步聲停下了,接著響起一個男人帶笑的聲音:“聽見小阿哥的話沒有?沒得過天花的都去院子外頭候著。”
許多個太監侍衛異口同聲地回:“嗻。”接著窸窸窣窣似乎是走掉了一些人。
男人的腳步踏上台階,聲音近得就隔了一扇門:“小八,皇阿瑪來看你了。”
八阿哥小手抵著門:“您得過天花?”
“朕得過天花。”
小豆丁這才鬆開手,撲回哲嬤嬤懷裡:“那您進來
吧。”
門被推開,借著雪地反射的光線,八阿哥第一次看見了他的新父親。
康熙穿著一件石青色的毛領常服,頭上戴一頂護耳的毛皮帽子,瘦長臉上表情和煦,並沒有想象中霸氣側漏的樣子。他的身高在一米七十五到一米八之間,在江湖人胤禩看來算是中等。但他身材勻稱,肌肉結實,不是習武就是有每日鍛煉的習慣,這對於養尊處優的皇帝來說是挺罕見的,甚至可以說自律得可怕。
“小八正在喝藥?”康熙一眼就看見了放在床頭的藥碗和八阿哥隻穿了襪子的腳丫,“先把阿哥的腳暖上,將藥喝了。”
八阿哥心知今天第二首湯頭歌已經泡湯了,乖乖捧起藥碗一飲而儘,朝康熙亮了亮碗底。
青年皇帝本來因著小孩沒穿鞋亂跑有兩分生氣,這時也被逗樂了:“又不是拚酒,還亮碗底做什麼?”
八阿哥眨眨眼。
“這孩子瞧著活潑得很,但朕怎麼聽說痘發得不好?”
朱、傅兩位太醫連忙上前回話:“皇上容稟,八阿哥雖已退燒,然發痘少,多集中於胸口後心,痘胞也不甚飽滿。此狀少見,微臣等害怕病情反複,不敢稍有大意。”
這話說得胤禩一陣心虛,恐怕是他之前運功治療才導致了病症不典型,結果害得周圍人跟著擔心。但這又沒法解釋。
沒有武俠經驗的康熙明顯也是擔心的,他親自掀了小豆丁的衣服查看他的天花痘疹,確實是紅色的扁痘,一大片長在心口的位置,看著就疼。
康熙抬手碰了碰,就見小兒子吸了口氣。
“疼,還是癢?”
“疼、也癢。”小孩子說,“我要聽傅大人讀詩,聽了就不記得疼了。”
帝王的眼裡閃過一絲混雜著心疼和愧疚的複雜神情。這個兒子他並不熟悉,此前所有的印象都不過是在惠妃宮裡被奶媽抱著的一個小小的模糊的影子。
直到今天,進入東所的短短幾分鐘,這個影子突然清晰而霸道地照映在他的腦海中,是個聰明、善良又堅強的孩子,有一種規矩外的奇特,但並不讓人討厭。
剛剛認識,就要失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