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四歲的隆冬(1 / 2)

阿哥的生母與眾不同。大宮女紅繡端著毛巾熱水,低垂著頭,餘光能瞥見良貴人鴉青色旗袍上的翠竹花紋。知道她平日裡沉默寡言,沒想到跟親生兒子獨處,依舊安安靜靜的。

八阿哥在門口紮馬步打拳,良貴人默默地看。

八阿哥在窗前寫字塗鴉,良貴人也默默地看。

冰山美人有一張無可挑剔的臉,即便是雪天略顯昏暗的室內,都白得像在發光。然而這張臉上卻長了一雙幽黑無光的眼睛,仿佛隨時都在走神。

明明同樣的眉眼,長在小主子身上就是靈動可愛得很,但到了良貴人這兒……卻像是漂亮又嚇人的蠟像的眉眼。

“這不會還要八阿哥先開口搭話吧?”紅繡心裡替小主子擔憂,“哪怕她像惠妃娘娘那樣繡繡花喝喝茶都好啊,乾坐著也太給人壓力了。”

然而良貴人並沒有聽到紅繡的呼喚,不動如山,超脫凡俗。她家大宮女晚燈接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無數暗示,臉都紅了,也沒敢勸她什麼。最後還是天真活潑善解人意的小阿哥舉著紙張噠噠噠跑過來:“良額娘,看我寫的字。好看嗎?”

屋裡的氣氛一瞬間暖和了不少,小宮女小太監們齊齊舒了一口氣。

良貴人:“好。”然後,沒了。可憐剛剛舒氣的大家,一口氣差點噎在喉嚨裡。

八阿哥仿佛沒感受到良貴人身上的冷氣,眼睛彎彎地笑了:“我也覺得我寫得好。良額娘,前幾日大哥帶我出去打獵,說到一句詩,叫‘胡天八月即飛雪’,良額娘知道怎麼寫嗎?”

良貴人起身,水滴狀的白玉步搖在烏黑的鬢邊晃了晃。她走到胤禩的書桌前,挑了一根中號的狼毫,沾墨、落筆: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她寫得很慢,一筆一劃都分明。皓白的腕子懸在冬天的空氣裡,讓人想起穩穩當當散發香氣的梅花。

都說字如其人,胤禩承認他沒能克製住對這具身體親生母親的好奇,才故意試探,而結果確實出人意料。打眼望去,那副字給人的第一感覺是枯瘦,橫豎撇捺都仿佛肋骨一樣鋒利,沒有柔

軟的連絲,也罕有彎曲的弧度。你可以說她是不善書法,才將字寫成這般不符合審美的樣子,也可以說這是有著強烈的個人風格。

“二十出頭的妙齡女子,難道不該是寫一手秀氣的簪花小楷嗎?”小係統大失所望,轉頭還要安慰宿主,“良貴人宮女出身,讀書識字已經很厲害了。很多宮女都是文盲,抄女誡都抄不清的那種,良貴人……至少還會默寫唐詩呢。”

可惜它的宿主一點都不像是需要被安慰的樣子,正興高采烈地給良貴人吹彩虹屁:“原來有這麼多嗎?良額娘真厲害。”

良貴人被兒子誇了,也沒什麼特彆的表示。她神色淡淡地擱下筆:“後麵還有,我忘了,你得問娘娘。”

良貴人的大宮女晚燈看上去想扶額,但手在額前拐了個彎去捋了鬢角。

“娘娘是娘娘,良額娘是良額娘。”小天使胤禩比劃著說,“今兒是良額娘教我,就是良額娘厲害。”他像個小跟屁蟲一樣跟著良貴人跑,等良貴人坐下了,又抓她的袖口搖晃。“良額娘,這幾句詩,是什麼意思呢?”

這個艱巨的問題讓良貴人的神色更加冷了,她的纖纖素指點著那幾句墨跡未乾的詩句,半天沒說出話。一直到晚燈和紅繡齊齊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這位貴人主子可算是開了尊口:“下雪了,草白了。起風了,草折了。”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解釋完畢。

紅繡:……

八阿哥小臉上撒嬌的表情呆了呆:“這樣嗎?誒,原來如此,我懂了。”

紅繡:……主子你是認真的嗎?

受到鼓勵的良貴人指向後兩句詩,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樹也白了。”

晚燈:……現在找個地洞鑽進去還來得及嗎?雖然她不懂詩,但她會數數啊,這解完了一共17個字,比原本的28個字砍了三分之一,怎麼都不太對吧。

而小係統已經笑瘋了:“我的天啊,宿主你這個生母簡直人才!好好一首經典,被她解了之後一點詩意都沒剩下。”

八阿哥卻是立馬想明白了,後兩句是比喻呢,將落雪的樹比作盛開的梨花樹。良貴人沒說梨花,隻說樹白了,可見是真的抓住了詩的本意,沒被表麵

意思所惑。於是他真心實意地鼓掌:“好!”

這一刻,光球和大宮女們的動作發生了驚人的同步——一個長達三秒鐘的呆滯。這算是小阿哥被良貴人帶偏了?還是說他們母子之間有特殊的交流方式,不是她們這些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