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五歲的春天(1 / 2)

二月裡宮中最大的新聞,不是那喇貴人新生的小公主,也不是太皇太後七十三歲生辰,而是喜歡扮演老郎中的八阿哥竟然真得了康熙的首肯,拜了太醫院的朱院判為師。

正兒八經沐浴焚香敬茶給祖師爺磕頭的那種拜師,禮部和內務府都派了人到場。給其他皇子上課的經史師傅,也沒幾個有這種待遇的。

一時滿宮裡都在討論這樁八卦,萬歲爺究竟是幾個意思呢?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敲打在翊坤宮富麗堂皇的琉璃瓦上。宜妃挺著大肚子,在屋裡來回踱步。從待客的正殿走到臥室,又從臥室走到棋牌室,最後連小廚房和倉庫都逛了個遍。

她是閒不下來的性格,最受不了被雨困在屋裡的日子了。

宜妃的妹妹郭絡羅貴人一邊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一邊給她說宮裡的趣事。

“……石答應他們幾個說,皇上到底看不起八阿哥生母的出身,換做旗人貴女生的阿哥,哪裡舍得他去學這吃苦不討好的技藝?平頭百姓家不也是這樣,不受寵的小兒子打發出去學一門手藝,以後自己養自己……”

“聽她們瞎酸,良貴人這個月侍寢的次數比德妃都多了。”宜妃的聲音比指甲套相撞的聲音還要清脆,跟昆山碎玉似的,“特意請了禮部宣聖旨,顧問行親自主持的。小九以後要是有這個排場,哪怕學木匠呢,我都能笑出來。”

小郭絡羅氏看著有些慌亂:“那皇上的意思……”

“我也就猜測一二。”宜妃坐下來喝了口茶,壓低了聲音,“前頭幾個,各個文武兼修,連瘸腿的七阿哥都刻苦讀書爭臉麵。結果教太好了,這一個——”宜妃比了個大拇指,“覺得他上他也行。老三老四歲數差些,不定心裡也有這個念頭呢。咱們滿人向來是立賢的。”

“皇上這是轉過彎來了。學經史學禦人之術學太多,把阿哥們的心都學大了,這才減了八阿哥的文課讓他學醫去,學什麼不重要,把心思養平和才是目的。

“哎,要說還是惠妃好本事,前頭老大跟太子相爭惹了皇上不快,轉頭就推出個學醫阿哥來。成了,老大是她親生兒

子;不成,還有個淡泊名利的養子當退路。嘖嘖。”

小郭絡羅氏攥緊了袖口:“姐姐把五阿哥給太後養,是不是也準備走淡泊名利的路子?但五阿哥可是姐姐的親兒子,姐姐真甘心……”

“小五不和他們爭。也不看看前頭都是些什麼人?惠妃和老大貫會打感情牌,母家又得力,便是納蘭明珠不得力了,還有納蘭性德。太子,太子怎麼作死都有元後和太皇太後保著。三阿哥看著不起眼,那是榮妃刻意藏拙呢,等二公主大婚,你再看。老四背靠佟氏,皇貴妃生不出兒子,那佟半朝還不得支持他?至於我們的小神童和德妃……包衣出身想成事不容易,想害人真的一害一個準。”

“所以小五不跟他們爭。何必往熱火朝天的局麵裡去燒一頭焦,也不怕沒了命去。我既沒有葉赫那蘭和佟半朝那樣的背景,算計人的手段也就那樣,不過嘛……”

宜妃低頭摸了摸肚子。

“要是年長的幾敗俱傷,沒準機會還會落小九和這孩子頭上。但如果他們裡麵決出個嗣皇帝了,小九也就不用想了,跟我快快樂樂富富貴貴地過一輩子也不虧。”

郭絡羅貴人大約是沒想到倍受寵愛的姐姐竟然真沒打算讓孩子爭儲。她不甘心地小聲提議:“這些阿哥也不是就一定能養活了。”

宜妃搖搖頭。

“鈕鈷祿皇後拿命換來了宮裡不對孩子下手的公約,你以為就是六妃發個誓而已嗎?女諸葛人雖死了,但留的後手無處不在。”

翊坤宮娘娘鮮紅色的指甲托著粉腮,巧笑嫣然中半成天真半成淩厲,仿佛帶刺的玫瑰。

“好妹妹,你是我親妹妹,我才將這話說給你。你跟那些個大選入宮的小答應小常在怎麼玩鬨都可以,但你要是想對已出生的皇阿哥下手,驚醒了那群冬眠的美女蛇,被生吞活剝了可不是姐姐不救你。”

轟隆隆,春雷自遠方滾滾而來,響在宮殿的上空,天色黑得如同傍晚,不得不點燈了。

宜妃拍拍手,叫來伺候的人,結束了這場密談。屋裡亮起整整十六根大蠟燭,照得翊坤宮金碧輝煌。

而大宮女之一的金釵來告,說院子裡一個粗使小太監得了痰症。

“本也可以找個房間養

著,然而娘娘懷有身孕,奴婢覺得還是挪出去的好。萬一讓娘娘沾染上一星半點,損傷到小阿哥,小杯子一條命都不夠賠的。”

宜妃嗯一聲:“你拿二十兩銀子給他,什麼大病都能打點了。彆說咱們沒給活路。”

雨絲依舊細細密密地織著,仿佛要將北京織成江南。兩個太監一輛板車,將小杯子連著鋪蓋一起送到了西宮門外的懷恩堂。

宜妃是個手頭鬆快的主子,小杯子身上那床濕漉漉的棉被就是主子恩德的體現,哦,還有懷裡的十五兩銀子。

彆問中間怎麼缺了五兩,問就是大宮女大太監照顧他了。也確實是照顧,好歹留下的是大頭。

懷恩堂裡意外的熱鬨,好幾處搖骰子的聲音。那些或拖著病體、或已經康複的太監,就坐在潮濕的草席上猜拳大笑。

僅有的一張完好的椅子屬於懷恩堂管事太監——一個額頭上長黑瘤子的老頭。他見小杯子被抬進了就先笑,露出一嘴黃牙:“喲,這是得了什麼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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