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五歲的冬季(1 / 2)

昔日破敗潮濕的懷恩堂已經大變樣了。

朝南的牆上新做了兩扇窗, 結實的桐木做的框架,用的也是上好的新窗紙,潔白透光。屋頂換了新瓦, 也做了引水溝,彆說漏雨,就算冰雹都砸不開。

院牆被粉刷成了小八爺喜歡的淺青色,牆角被空閒下來的老錢頭伺候上了好些花草:紫茉莉、鐵線蓮、西府海棠……

有一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金銀花,爬滿了一麵牆壁, 夏天的時候滿目璀璨的小花。不過如今是冬天, 隻能看到黑色的光禿禿的藤條,虯曲如血管一樣布在淺色的牆麵上。

另有一顆柿子和一顆石榴, 是翻新時新栽的小樹。用老錢頭討好的話說,是要養果子給小八爺吃。胤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能吃上這兩棵樹的果子, 不過一哂罷了。

如今老錢頭的權勢大不如前了, 生病的太監大都很快被八阿哥和太醫們看好了,他也就沒法敲詐到很多油水了。反倒是老實肯乾的高無憂, 因為在修屋頂時表現積極入了貴人的眼,取代老錢頭成了懷恩堂實際的一把手。

不過小阿哥心地慈悲,沒將臉上長痦子的老太監趕到街上去自生自滅。他如今就料理著院子裡的花草,除掉房屋裡外的青苔,再就是每天早上準備好當日的炭火。有工作乾人就充實,偶爾打個牙祭從外頭酒樓裡買隻烤雞, 小日子也過得悠閒。

懷恩堂裡太監來來去去, 從前對老錢頭恨得牙癢癢的那些不是回了紫禁城, 就是不治身亡了。在新進的病患們的眼中,老錢頭就是個笑眯眯的園藝人,除了臉上的大瘤子嚇人。甚至有可憐他破了相被發配到宮外的人, 還不在少數。

高無憂寡言少語,懶得去戳破他。小杯子已經在背後不知道吐了多少唾沫了。

對此,小八爺隻能一攤手:“他也還沒壞徹底吧,都是缺錢鬨的。”

“哎呦呦。”小杯子豎起大拇指,“爺,您可真是菩薩心腸。”

圓圓臉的周平順及時出聲,來為主子震懾油腔滑調的小太監:“若是換了閻王麵的主子,你這行徑已經被打板子了。”

小太監抖了抖他還沒有長成的瘦弱身板,他對於周平順這種大太監

總有種條件反射的畏懼。當下也不笑了,耷拉著腦袋,可憐兮兮地說正事:“昨兒沒有新來的。倒是富子和莊二強被內務府接回去了。”

胤禩彎彎眼:“回去了就好。”這兩個走了,堂裡就隻剩一個拉脫水和一個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了。

說到底,也不是所有生病的太監都會被送出來等死。有那重情的主子,都是讓人在宮裡養病的。如今堂子裡空蕩下來,才是正常的狀態。

走進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的診室,就見陸小太醫在搗藥,青澀的草葉汁水的味道滿屋子都能聞見。胤禩嗅嗅鼻子,就知道這是傷藥,有白茅、三七、魚腥草。

“陸太醫到得好早啊。”小八走上前去打招呼,“給被打的那個做傷藥呢?”

年輕的醫士對皇阿哥很客氣:“可不敢當阿哥叫太醫。這都是太監們恭維的話。”

胤禩雙手托腮靠在陸士成搗藥的桌子上。“早晚的事。”

於是陸小太醫便悶頭搗藥不說話了,直到藥搗完,他才憋出一句。“要是顯得親近,叫師弟不好嗎?”兩人都是朱太醫門下的。

胤禩聞言就笑了,沒想到重活一輩子,還能收個大十歲的師弟。於是他樂顛顛地從小藥箱裡找出一些血竭粉,加在那堆藥糊糊裡麵。“今天沒帶什麼好東西,下次再送師弟見麵禮。”他說。

血竭是一種樹脂,產於蘇門答臘等地,具有消炎生肌的功效,與沒藥、乳香配伍尤佳。不過畢竟是舶來品,在國內價格昂貴,因而並不盛行。

陸士成沒白在太醫院下讀書,看了就知道了是什麼藥材,想了想,又加了沒藥進去,混勻了。

兩人拿著成本陡然增加的外傷藥,跨進病房。病房靠東,采光最好的屋子,大通鋪底下盤了炕,熱乎乎得仿佛春天。要不是趴在炕上的病人形狀實在淒慘,簡直讓人懷疑這裡是哪間客棧的上房了。

這個太監年紀也不大,估摸二十多歲的樣子,雖然一側臉腫得老高,但依舊能看出底子是個清秀的。可怕的是後背到屁股那一片,全部皮開肉綻,粉紅色的肉被墨綠色的藥糊住,簡直是慘不忍睹。

他合著眼,胤禩和陸太醫給他換藥的時候也沒有作聲。或者說,自打他進懷恩

堂,就一直是昏迷的狀態。

“今天早晨醒了一次,喝了點水。”旁邊的病友,一個正津津有味吃著麵糊的中年太監說。他原本正舒服地放屁,見到貴人,一下子慫了,躲到半開的窗邊,夾著尾巴端著碗。

臭味什麼的,醫生向來是不怕的。八阿哥非常和藹地問中年太監,他的拉肚子好些了沒有。

“好,好了!能跑能跳!”中年太監亢奮地答道,旋即又苦了臉,“奴才還在出虛恭,您金貴人,您您您還是離遠些吧。要是熏到了您,奴才死了都……”

“你剛來的那會兒滿褲子實恭,我也沒躲啊。”胤禩打斷他。

中年太監:……臉不要了,給小八爺當毯子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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