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年中最為酷熱的季節, 即便是放滿冰盆的?暢春園正殿,也不過是讓穿著朝服正裝的?大臣們稍稍喘口氣,不至於滿麵流油而已。然而此時此刻, 久違的?寒意卻悄然爬上了?殿內每個人的?後背,讓他們仿佛置身於寒冬臘月之中。
哦, 或許有那麼幾個看不懂氣氛的?鐵憨憨是例外。比如扔出這顆炸彈的?禦史郭琇本人, 眼中全是對肅清宵小、還大清一個朗朗乾坤的期待。再比如索額圖的弟弟心裕和法保,就差搖旗呐喊起來了。
然而還不等這?些傻大膽的?開始火上澆油,嘩啦啦就開始有人跪下。也不知道誰是第一個跪下的?,反正等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 殿中已經跪下了?三分之一,都是所謂的?“明黨”成員。
緊接著,更多的?臣子跪下了?,超過了?殿中人的一半。
沒辦法, 郭琇的?那串名單太長了, 其中還有不少高士奇這?樣的牆頭草。真要是全下獄, 政府機能都要癱瘓。皇上三思?啊, 咱們還要對外打仗呢。
禦座上的?康熙頭戴綴滿紅纓的金色朝冠, 掩藏在帽簷下的?眼睛讓人看不清裡麵的情緒。皇帝的?手已經不再失態地抓著龍椅了?, 但那種風雨欲來的氣勢依舊盤旋在恢弘的?正殿之內。
“明珠, 郭琇彈劾你。你怎麼說?”音量不高不低的一句問話卻帶起回聲, 可見室內是多麼?寂靜。
大約上百道目光都聚集到了第一排的?那個老人身上。其實納蘭明珠不過五十三歲,身體康健,精神矍鑠,但不知是不是這幾十年抗得壓力?太多的?緣故,兩鬢早早變白了。
他依舊是比大部分人要高的?,即便是跪著, 也不見佝僂之態。尤其在後麵伏地仰視的?人看來,納蘭明珠穿深藍色朝服的?背影遙遠得不可捉摸。
紅寶石花翎的?頂戴被明珠雙手托舉從頭上摘下,放在膝前,然後他就重重磕了?下去。“臣已老朽昏聵,忝居高位而不能約束百官,實?乃大罪。然幸遇聖主臨朝,則今日之禍,全憑上決,臣等無有二話。”
承認賣官結黨是不承認的?,我明珠有罪,那也是不察之罪,沒管好底下
的?害群之馬。反正我老了?,乾不動了,皇帝也大了,不需要老臣保護了,那現在就全聽皇上的?。
這?一番話術,不光將罪名的?重點帶偏,跟康熙打了?感情牌,最重要的?是拿“無有二話”四?個字穩住了?朝上人心惶惶的眾人。都彆鬨,這?事不是皇帝要搞我們,會解決的。
雖然麵上不顯,但就連明黨的?政敵們都不得不承認,納蘭明珠這樣的老狐狸堪稱朝上的?定海神針,麵對危機時的嗅覺、大局觀和應變力?都登峰造極了?。隻要不是皇帝自己要整明珠,那他大概是能全身而退的?。
郭琇再鐵憨憨,也意識到了事情並沒有朝著他所預想的發展。小年輕臉漲得通紅,還想把話題扯回到賣官結黨上,但康熙已經發話了?。
“既如此,革去明珠大學士之職,交宗人府圈禁。裕親王,你帶人調查此案。”
完全沒想到這麻煩差事會落自己頭上的?老好人福全:……“嗻。”
明珠是郡主的?額駙,交給宗人府勉強也算是沾邊吧。但皇帝不交給刑部和大理寺去辦,釋放的信號已經很明確了?。家事家辦,大事化小。
赫舍裡家的幾兄弟差點沒氣死,當時還有人想跳出來抗議,然後就被索額圖一腳踢了回去。
這?次大朝會就隨著納蘭明珠被帶走而落下帷幕。明黨眾人惶惶不安,頂著大太陽在退朝的?人群中找勉強還能拿主意的人,比如大福晉的?阿瑪科爾坤。
科爾坤在人群中壓低聲音道:“明相此前說過,待性德還朝,他老人家便辭去大學士一職。可是,可是,我沒聽說會鬨這麼?一出啊。”
其他人看科爾坤也是一臉懵逼的樣子,不由著急道:“那這到底是不是索額圖那老賊使的?壞?咱們也該有個反擊吧。”
“使什麼?壞?”時任禮部侍郎的徐乾學厲聲喝道,“我可求幾位爺了,既然皇上接了此事,就彆添亂了。”
向來跟徐乾學不合的?餘國柱直接跳起來:“徐乾學,你向來陰柔狡詐,怎麼如今做起好人來了?且郭琇是你學生,今日這事,莫不是你出賣了?明相吧?”
徐乾學被指責,冷哼一聲:“我徐某人敢拿人頭發誓,沒有對
不起明相和性德的?提攜之恩。反倒是你們這些自詡忠心的?蠢貨,明相這回若是不能太平,便是被你們的畫蛇添足害的。”說完這?句狠話,徐乾學轉頭就走。講道理,如果不是納蘭性德讓他能看到這個黨派的希望,他真不願意跟某些隻會斂財拍馬的傻子為伍。
明黨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到底是對徐乾學智商的?信任占了?上風,於是漸漸散去。就算是平日裡上躥下跳的餘國柱,此時也提不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又?最後罵了?幾句徐乾學,憤憤地表示他一定要參索額圖一本。
不過呢,餘國柱剛回到家,還沒脫鞋呢,明珠的二兒子納蘭揆敘就上門了。
“還請餘大人安撫門人,勿要輕舉妄動。”
餘國柱大受打擊,難道真是徐乾學技高一籌嗎?他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才十四?歲就得封佐領的?少年,哀哀地問:“這?是明相的意思嗎?”
納蘭揆敘明顯經驗不足啊,支吾了半天才道:“是我額娘的?意思,說我阿瑪好著呢。你們要是沒膽子?,就窩著;有膽子?,可以參我阿瑪造反。”
這?最後半句他說得又?快又輕,似乎也被嚇到了。
餘國柱:沒膽子?沒膽子?,匿了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