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十歲的春天(1 / 2)

康熙二十九年新年的時候, 京中多了門新貴。衛明參三等伯府上的女主人是異國來客,生性喜好熱鬨,在經曆了一年的適應期後, 結交了幾位滿人中的姑奶奶, 從此伯府中的貴婦聚會就沒停過。一開始還隻是跳跳舞喝喝茶, 等到春回大地時就開始踏青賽馬, 乃至於像男人一樣擺弄弓.箭火.器。

一開始朝中的文人還頗覺得傷風敗俗, 無奈上頭的人對她頗為縱容,甚至康熙還親自誇讚說有滿洲風範, 讓八旗子弟學著點,彆連自家姑奶奶都比不上。

皇帝說這話是有特定曆史背景的。去年噶爾丹追著喀爾喀的殘部直入內蒙古境內,清朝的三萬軍隊阻擊不利, 近乎全軍覆沒。說實話,除了三藩剛造反的那個時候,康熙就沒丟過這麼大的臉, 死過那麼多的士兵。就因這次戰敗,康熙不得不派出宗室帶著第二波軍隊去蒙古不說, 納蘭性德的使團也在莫斯科處於被動。

前者的後續影響是安親王嶽樂死於舊疾;後者好歹是在衛明參的神顏助攻下扳回一城。

但不管怎麼說, 戰敗的恥辱依舊籠罩在紫禁城的上空。整個帝都從上到下都開始吹起一股尚武的風潮。福晉夫人們騎馬拉弓算什麼,京郊各大圍場從正月裡開始就炮聲不斷,各家的小子連鬥雞都不玩了, 天天惦記著在佐領跟前騎馬布庫,好選入北征的大軍中。

特殊的時代背景,也影響著人們的價值取向。漢化和儒化的進程暫緩,徐乾學、黃錫袞告老還鄉,高士奇因事反省,與之相對的是陳廷敬、靳輔官升一級。個人的沉浮不過是滾滾時代浪潮中的水花, 被曆史的車輪推動著向前。就連漢軍旗的門麵擔當的佟國綱都上書朝廷,說自家本是滿人,要求“認祖歸宗”,回到滿八旗。

這封奏章頗有些驚世駭俗了,向來抬旗是從包衣抬入滿八旗,或者漢人抬入漢八旗的。這要從漢八旗加入滿八旗,那可真是頭一回。要知道漢八旗在皇太極時期設立的時候,因掌握著火炮的先進技術,可是號稱滿漢一家,榮寵不下於滿洲八旗。現在天下安定了,這就公開著說你漢八旗低人一等,豈不是有過河拆橋之嫌?

以康熙的腦子,自然是壓下了佟國綱的請求,隨即立馬下旨,放鬆全國尤其是南方的養馬禁令。“舉國大戰,舉國備之。”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這次打噶爾丹,漢軍旗要出人,蒙古也要出人,有難一起當,有功一起分。

有了皇帝的撥亂反正,尚武的風氣好歹沒演變成八旗內部的對立歧視。佟國綱也意識到自己闖了禍,頗有些沒臉,因此在春季紅衣大炮的演練大會上也老實沒吭聲。

其實說起來佟家祖上可是帶著火器投效的努爾哈赤,作為原始建州中少有的技術人才,還被當時的明朝稱為“頭號叛徒”的。但自打家族中出了兩任皇後,路子就有些奇奇怪怪了起來,一方麵康熙給的爵位和恩寵實在是香不過,另一方麵他們跟火器的關係也越來越遠了。

與從小就是富貴公子的下一輩不同,佟國綱、佟國維這一代人好歹小時候還摸過火器,因此這種演練炮火的場合總站皇帝旁邊。不過這次佟國綱格外老實,隻有問到他了才說話,也沒有自誇祖上的功業雲雲。

於是,剛剛從俄羅斯回來的納蘭性德和衛明參就成了提供有效信息最多的人。

康熙問:“俄國人此前到底給了噶爾丹多少火器?”

早有準備的納蘭性德立馬接上:“那邊共有二十九架炮台,威力略遜於紅衣大炮,彈藥大約能有百餘發;此外,其另有前裝木倉五百八十餘支,算上噶爾丹從俄國民間購買,總數可能在一千以上;此賊胃口頗大,還向俄國定購了最新式的滑膛木倉三百支和子彈五千發,本將於今年夏季交貨……”

康熙的眉毛狠狠抽動兩下:“務必阻撓此事!”

納蘭性德微微笑了一下:“沙皇雖應允不再向噶爾丹提供這批火器,然其言不可儘信。故臣等買通了攝政太後和國舅,慫恿其將那批火器用於剿滅攝政公主索菲亞的殘餘勢力。如今兩國商定界碑,還可再論此事。”

康熙注視著納蘭表弟從容不迫的姿態,然後唇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他用力拍了拍納蘭性德的肩膀,道:“容若如今也老成了,可堪大用矣。告訴俄國人,若大清五年內蕩平噶爾丹,則北海以南千裡草場,都是瑪利亞女伯爵的封地,俄人和清人皆可定居貿易。”

大清所說的北海,就是貝加爾湖。為了貝加爾湖南邊的千裡疆土,喀爾喀蒙古和俄羅斯人打了五十年。這裡康熙玩了個空手套白狼的把戲,因為這塊土地本來是蒙古的遊牧地,跟滿人祖先不沾邊,漢人也沒徹底統治過。現在這麼一封,直接給並入大清版圖了。瑪利亞是俄國人沒錯,但現在是清朝人的媳婦,沒錯吧。

但俄國人會有意見嗎?他們本來就是近五十年才擴張到貝加爾湖的,能有個俄國人領主,還是掌權的納雷什金家的女兒,好像捏著鼻子也能接受。哪怕有人不能接受,急於擴大領地和影響力的納雷什金家族一定是樂於接受的。

那喀爾喀蒙古會有意見嗎?當然有,祖傳的草場和湖泊沒有了,自然是吃虧的那方。但你們都被噶爾丹攆過長城了,還不乖乖做大清的臣子?你們的領土就是大清的領土,沒毛病!

搞政治的都心臟。說的就是康熙這種人。

皇帝看看心領神會的納蘭性德,大戰當前的壓力也減輕了一分,這個國家總歸是有許多人才在跟他同舟共濟的。“安遠伯可在?”康熙威嚴的聲音問道。

衛明參應聲出列,騎馬到近前,翻身而下,打千為禮,身姿矯健非常。

“好。”康熙誇讚,然後招他到跟前,問道:“明參見識過俄人的火器,比之今日在場的火器如何?”

衛明參沉默了兩秒,小聲回答:“紅衣大炮攻城利器,但對人不如子母炮;鳥.統,後裝的耐水、快速,勝過前裝的。”

這種場合竟然沒有拍馬屁的嗎?康熙有些意外,看了看衛明參,從前隻知道他長得好看還勇武,不料……“這是個老實人啊。”康熙指著衛明參,跟太子說。

年輕的太子琢磨不出來康熙是在誇還是在貶,於是隻嚴肅點頭。“確實。”

好在康熙沒進一步追問太子對此人的處理辦法,著實讓少年太子鬆了一口氣。康熙自己問衛明參道:“眼下有兩件事,第一是去黑龍江與俄國人一起樹立界碑,雖《尼布楚條約》已有明示,但落到實處,還要防著旁人占便宜。第二是隨同大軍出征噶爾丹,參知火器事宜。明參選哪個呀?”

俊美的年輕人不過微一沉吟,就回答道:“奴才選一。”

“說說理由。”

安遠伯對於皇帝的反應有些不安,脫口而出:“我本意是想要軍功的。”“我”字都出來了,可見是真慌張。

康熙笑:“那為什麼又選擇去定界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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