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爺一行衝進去的時候,靳輔正仰躺在床上拿嘴巴呼吸,“嘶哈、斯哈”的聲音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時不時還要被倒流的鼻血嗆住,吐出一口血沫來。他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準確吐進臉盆裡的,原本淡青色的被子已經被血汙得不成樣子了。
靳輔的老妻在小爐子上熬藥,屋裡都是煙熏火燎的中藥味夾雜著血腥味的詭異味道。
“紫垣!”陳潢先於眾人衝上前,握住靳輔的手,“你可好些了?”
靳輔“斯哈”兩下,掀開眼皮,連帶著花白的頭發都動了動。“已經漸漸止住了,哪裡就像看上去那麼厲害。我從來血熱,喝一碗犀角大黃湯就好了。”他溫言安撫完陳潢,接著就提高音量問:“婆娘,藥還沒好嗎?”語氣虛弱中透著不耐煩。
靳輔老妻也是個潑辣的,兩把頭,天足,嗓門邦邦響:“殺千刀的老賊,剛煮上呢,便是太上老君熬藥也沒那麼快!”
靳老爺吵架吵不過老伴,識趣地閉嘴,目光去看跟在陳潢後麵進來的人,這一看不要緊,好家夥,還有個黃帶子呢。
這下靳輔也忘記了要仰躺了,掙紮著從床上翻下來:“給八爺請安,八爺怎麼親自來了?”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鼻孔裡就湧出一大捧鮮血,直接從上唇胡須噴到山羊胡,將原本的花白染成血紅。
這架勢是真有幾分嚇人,唬得一屋子的人都齊齊上手,將靳輔重新按回到床上。
小八爺也顧不得寒暄了,往沾血的床上鋪了塊墊布,就坐上去檢查靳輔的鼻子。鼻腔裡都是血,什麼都看不清。於是小八爺先給靳輔紮了幾針,做了血管收縮的應急處理,接著又擦血擦了兩塊帕子,才算是窺得一點端倪。
“左側鼻腔中長了瘤子,應是瘤表麵的血管破裂,才導致的出血。”胤禩起身,擦乾淨手上的血跡,道,“不必煮犀角大黃湯了,不對症。不將瘤子切乾淨了,這病好不了。”
老太太看向黃帶子小阿哥的目光有些猶疑。她手裡還握著給小藥爐扇火的蒲扇,看著架勢頗為凶猛。“一直都喝這個藥,有用。”老太太說。
胤禩一看她的模樣就知道這是遇上倔強不聽勸的病人家屬了,此時來硬的不行。他尋思著已經給靳輔紮了兩針了,耗些時間也不至於一下子就失血而亡。於是小八爺拍拍衣袍站起來,從善如流地道:“那就先喝著,要是到了太陽落山還沒徹底止住血,就聽我的,成不?”
他表現得太過自信,反倒讓老太太多信了兩分。“小阿哥真的是會看病的嗎?”
“咱們八爺紫禁城有名的醫術天才。”周公公立馬接道,“老太太您去打聽打聽,三懷堂的八爺,可有耽誤過病人?反倒是起死回生的故事多嘞。”
“不必多說。”八阿哥舉手止住了周公公的話。主仆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正房,跑前頭客廳裡去了。小八爺喝茶養神,還能在係統空間裡查閱鼻瘤的有關資料。
彆看某江湖人麵上繃得住,其實這鼻瘤,還真不是一個常見的疾病。饒是他兩世為人,也才見過四例。嗯,靳輔是第四例,前麵三例都是上輩子見的。
胤禩見到第一個長鼻瘤的病人時還年幼,那是師兄的病人。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長了鼻瘤,半側鼻子都脹大了一圈,因此求上門來。師兄當時剛剛出師,掛旗開診,見了這個病例立馬請了師傅出山,由師傅親手做了去瘤手術。但即便如此,兩個月後那少年還是鼻瘤複發,頭痛而亡。
後來胤禩長成了江湖名醫,自己操刀過兩個鼻瘤的患者。一人是好全了,又活了很久;但另一人是個山匪,治療後沒半年就死於仇殺,因此也不知他的鼻瘤痊愈了沒有。
從樂觀的方麵講,胤禩自己經手的兩個病患都沒有出現複發的痕跡,但幼年時見到的那個病例一直是他心頭的陰霾。好端端一個年輕人,因為鼻瘤潰爛,整張臉都不成樣子了,甚至異樣的組織侵入大腦,讓他目不能視,頭痛不止。真的堪稱童年陰影。
胤禩不覺得自己的醫術就比師傅高明了,像是“瘤子務必連肉割淨,不然極易複發”之類的經驗,都是師傅傳授給他的。那為什麼那個少年就複發了呢?
上輩子直到死,這都是胤禩厚厚的《疑問集》中的一頁,這輩子他倒是在係統的資料庫裡找到了近似的答案。
“腫瘤,有良性與惡性之分。
“惡性者有浸潤性,能侵入淋巴和血管轉移。
“鼻瘤和鼻竇瘤,良性腫瘤以血管瘤和□□狀瘤為常見,惡性腫瘤多為癌,肉瘤少見……”
……
八阿哥全神貫注地又將“鼻腫瘤”的部分看了一遍,然後將資料中的視頻圖片和靳輔相比較,最後覺得,這更像是一個惡化的血管瘤,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癌的可能性。
“癌啊,又是癌。”他不禁又想起那個患癌去世的老宮女,輕輕歎了口氣。無論他變得再怎麼博學,那些不治之症都像是握在殘暴天神手裡的三叉戟,讓人類的反抗充滿了悲壯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