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裡的小湯山皇莊仿佛一個世外桃源。在熱氣氤氳的湯池邊上, 桃花早早地盛開,而菊花、梅花遲遲不敗,五顏六色的花朵點綴在茂盛的綠色草皮之上, 形成一幅四季疊加的奇景。
更不要說那些引熱水保溫才種植而成的反季節蔬果, 更是讓皇莊裡的食材, 比皇宮大內還要豐富:黃瓜炒雞蛋、蘆筍肉丸湯、小雞燉蘑菇……抵達皇莊的第一天, 所有人都吃了個肚兒圓。
五阿哥胤祺從小在太後宮裡長大, 跟宜妃膝下的四公主隻能說比尋常兄弟姐妹熟悉一些,但並沒有到三阿哥那樣因為榮憲公主出嫁而無能狂怒一整年的地步。
如今見四公主泡了溫泉換上家常衣服,一張小臉紅撲撲的,五阿哥自己也跟著高興。
“溫泉養皮膚,姐姐這樣子, 倒顯得比以往更好看呢。”
四公主小媚眼一飛:“會不會說話,本公主天生麗質, 如今不過是這溫泉水洗去了塵世的遮蔽罷了。”
台詞太過中二,老實人五阿哥目瞪口呆。然後他就有幸見識到了他八弟吹捧姐姐的功力, 什麼“沉魚落雁”,什麼“大清明珠”,什麼“灼灼其華”, 從上古到今朝, 但凡是讚美女子外表的話都給用上了。
這可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接啊。五阿哥捂臉,他這姐姐“沉魚落雁”,隻怕是憑侍衛們的武力真“沉魚落雁”吧。也虧得老八能說出口。
偏偏這兩人相談甚歡, 話題偏著偏著,從寒暄客套到經史典籍,又從經史典籍跑到元朝興衰,最後就轉到葛爾丹身上了。一會兒小八爺說“葛爾丹在煽動克魯倫河附近的部落反清”, 一會兒四公主說“沙皇有心西進,那是他血緣上的故土,又有出海商港的誘惑,未必會分心往南”。
等到四公主得出“三年內必有一戰”的結論時,五阿哥聽得人都傻了。“四姐姐,我知你閨中無趣,但這也臆想得太過了吧。”
四公主就笑笑:“可能是今天喝多了。”
於是五阿哥就搶過四公主的酒杯。“那可不許再喝了呀。聽額娘說你往常滴酒不沾的。”
屏風後另一桌上吃飯的董鄂小姑娘聽了,忍不住在心裡反駁:“什麼滴酒不沾,公主明明海量。”
他們第一天吃晚飯的時候還是相對講究規矩的,四公主可以跟弟弟們同桌吃飯,但旁的小姑娘,尤其伴讀這些,都要跟已經是少年人的皇阿哥們用屏風隔開。
這是入關後跟漢人學的,某些地方開始講究起男女大妨了。然而清初這也就是個皮囊,等到了種痘的時候,那就不得不打照麵了。
大家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種痘嘛,生活所迫。
給自己有好感的女孩子種痘啊,小八爺是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種好事,背地裡給四公主送了好幾張他私藏的釀酒方子。
等到了吉日那天,小八爺千挑萬選了最好的牛痘,親手製成勻漿。然後才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消毒又在火上烤過的匕首在董鄂小姑娘的胳膊上割開一道半厘米長的小口,然後將足夠的牛痘勻漿埋入皮下。
先由董鄂·雲雯接受牛痘,待觀察半個時辰無恙後,再給四公主接種。這算是伴讀給公主殿下“試毒”,但在小八爺看來,“試毒”這場種痘,可比“正式場”有挑戰多了。
他心動的女孩子拉起左手的衣袖,一直卷到肩膀的位置。整條胳膊露出來,纖瘦白淨,骨肉勻稱,完美得仿佛一件藝術品。女孩細膩的皮膚吹彈可破,匕首的刀尖還沒有用力就見了血,小八爺心疼得差點沒握住刀。還好他作為一個醫者的本能戰勝了他憐香惜玉的衝動,才使得接下來的步驟得以專業地完成。
“多謝八爺,八爺醫術真好,我都沒感覺到疼。”一切結束後,雲雯如此誇獎道,她是真沒覺得疼。
哎彆說,小八爺認真的樣子帥極了,全神貫注的雙眸亮得跟夏夜的牛郎織女星一樣。他屏著氣息,嘴唇上方鼻孔下方的絨毛都一動不動的。此時聽到了誇獎,青蔥一樣的少年就笑得一臉溫柔:“多謝格格誇我了。其實當不得格格這般誇獎。”
他剛剛差點手抖了。
“八爺當得起的。”
“不,我……”
四公主敲敲桌子,打斷了兩個人即將開始的“你很厲害”、“我不厲害”的無儘循環。“注意注意啊,這裡還有第三個人呢。”泡了兩天溫泉已經有些瘦下來的四公主道,聲音格外慵懶。
八阿哥和董鄂小姑娘被她揶揄得臉紅,連忙彼此避開。雲雯放下卷起的衣袖,側身不再與八阿哥對視。而八阿哥呢,索性站起來走到四公主身邊,坐下來耍無賴道:“四姐姐這些日子身體濕氣散了不少啊,不如讓我再來給四姐姐診診脈,或者讓我給四姐姐換一副調理的方子,如何?”
四公主毫不客氣地在八弟腦門上彈了個腦崩兒。“廢話少說,快些給我種痘,我也好回去睡覺,免得擾了你的清閒,讓你在背後罵我。”
“我怎麼會在背後埋怨四姐姐呢,這不是喝水還罵掘井人的混賬行為嗎?這絕不是君子所為。”
“莫貧嘴了,如此巧言令色,將來必定是那種遊走花叢專騙女孩子的好手。”四公主眼珠子一轉,將話頭拋給自己的小伴讀,“雲雯,你說是不是?”
雲雯低垂著眼:“我覺得八爺不是這種人。這些日子,我觀他與皇莊裡的丫鬟,以及湯池的宮女說話,就很知禮,隻有在公主麵前如此能言。他應該隻是知道公主愛玩笑,所以哄您開心罷了。”
四公主拍著桌子大笑,差點把剛剛種進皮膚下層的牛痘漿液又給顛出來。“哈哈哈,雲雯你怎麼這般正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