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四年的冬天, 各路消息像小雪一樣飄進北京城中:準格爾在北疆喀爾喀地界劫掠人口的罪行曝光;俄羅斯方麵證實了葛爾丹借兵的企圖;就連孝莊老太後的娘家科爾沁部都說葛爾丹收買他們反清。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康熙爺的怒氣值上瘋狂添磚,而明珠和索額圖出使準格爾回來後寫的聯名報告,無異於壓下戰爭開關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個世界上,能讓明珠和索額圖統一意見的事情, 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葛爾丹算一件。”小八爺坐在茶館“人間清味”的三樓, 與他隔著一張桌子相對的是一名金發碧眼的孕婦, 隻見她頭戴珍珠小金冠,身穿一件繡滿鬆鶴紋的真絲襖。特意定製過的大腰圍微微修飾,卻依舊掩蓋不了她明顯的孕肚。這看著已經七八個月了。
瑪利亞女伯爵二十三歲, 懷著她人生中的第二個孩子,然而說起話來可不像一個回歸家庭的婦人。“我最近看一本叫《三國演義》的書,很是有意思。”
好家夥, 彆人婚後七年在憂慮七年之癢,你婚後七年在看《三國演義》。小八爺低頭琢磨了一會兒, 道:“大清、俄國與準格爾之間,還不好用三國來類比。”
茶館一樓在唱戲曲, 咿咿呀呀的, 還伴隨著樂器的聲音。二胡中間還夾帶著一把小提琴。這也是瑪利亞女伯爵重金資助的結果了。所有西洋樂器中第一個在民間流傳開的就是小提琴。當然了,此時的小提琴與高雅沒有太大關係, 純粹是便於攜帶、成本低且表現力強這種基礎的好處才有了生命力。因著被瑪利亞喜歡的緣故, 京城人送外號“女伯爵胡”或者“俄羅斯胡”,跟“二胡”做了異父異母的兄弟, 也是妙極。
不過這個時候,這座三樓雅間裡的人, 大部分都被小八爺和其舅母的談話吸引了注意力。
八公主漂亮的小臉蛋轉過來,側了側頭。
而董鄂·雲雯已經將上半身往小八爺的方向靠了靠。“這要怎麼說呢?”
小八爺就拿食指沾了茶水,在黑色的楠木桌麵上比劃了一個被扇形三分的圓。“你看, 這是三國,魏、蜀、吳兩兩接壤,雖然土地麵積有大小,人口有多寡,農業基礎有參差,但都背枕蠻荒,隻有一麵要應對其餘兩國來襲罷了。而長江、漢中、荊州,皆顯要之地,這使得防守由麵變點,降低了守衛難度。”
雲雯平素書看得不少,地圖也多有涉獵,即便是抽象的圓圈和扇形,也能看得津津有味。“那大清與準格爾呢?”
小八爺在那個被三等分的圓旁邊畫了個正方形,用兩條橫線分成三個長條。“清、俄、準三者,更類似此圖。”
瑪利亞女伯爵刷地展開一把精致的鑲嵌了紅毛邊的折扇,扇子遮住了她的嘴巴,與她頭上的珍珠金冠交相輝映,充滿了神秘的異域風情。
相比之下清純無害的雲雯小姑娘還在托著下巴思考。“兩者的區彆是……大清與俄國沒有接壤,沒法打起來?”
“其實東北是有接壤的,然而尼布楚條約已定,大清與俄國短時間內就打不起來。”
“那……”雲雯隻覺得話已經在嘴邊了,但卻形容不出來。
不過不等雲雯將那種異樣的感覺抓住,小八爺就已經揭曉了答案:“喀爾喀之領土,乃大清與俄國爭奪之物,與準部無關。兩國之局,奈何以三國比之?”這要是放在五六年前,小八爺還不敢這麼說,那時候的葛爾丹可是有入關的架勢的。然而烏蘭布通一戰已經奠定了大清的勝局,沒看到如今的葛爾丹隻能派人搞搞騷擾搶劫之類的事情了嗎?
夾在中間的那個衰弱,那就自然變成了鄭國被晉、楚夾在中間,成為兩大國博弈的棋子的局麵了。
“嗬嗬嗬。”瑪利亞女伯爵發出她的淑女笑,然後將扇子一收,往桌上一敲。“唉,八阿哥長大了,不好騙了。”
小八爺想朝無良長輩翻白眼,然而小未婚妻還在身邊,他要注意形象。於是他隻好悻悻地掏出手帕擦乾淨手指,將杯中的殘茶潑進廢水缸中。“小二,再來一壺玫瑰紅茶、一壺茉莉香片。”
“好嘞。”服侍於高等雅間的小二很是機靈,上來就將第一波的茶壺和茶杯收拾了,又是擦桌子又是殷勤問好。等到第二波花茶上來的時候,小八爺和八公主已經又下單了兩盤點心。
“我跟這個孩子都好,八阿哥這次有機會的話,還是跟去出征比較好。”瑪利亞女伯爵一手撫摸著孕肚,一手端著茉莉香片。馥鬱溫暖的香氣籠罩在她白皙的臉上。“這次過後,清國很難再有大規模打仗的機會了。”
小八爺摸摸下巴,笑道:“不急。皇阿瑪說了明年春季中軍開拔。我還能等舅母先生產了再隨軍,也不晚什麼。”
如今已經開始調動起來的是雲雯祖父伯費揚古所率領的西路軍,以及遠在黑龍江駐守的東路軍。地方部隊要整合蒙古、四川、陝西各支軍隊,今年隻怕是過年都要加班了。不過中路嘛,京城大營是現成的,好幾萬的八旗兵,都是專業軍人不事生產的,準備好糧草物資直接開拔就好。
“瑪法今年不回京過年了。”雲雯也想到了這茬,輕輕歎了口氣,自己轉移話題道:“我瑪嬤說了,今年過年,讓我主持。怕是不能得閒出來了。”
“你若是不出來,我就去製藥作坊睡覺。”小八爺逗她。
雲雯就臉紅了,小聲地“呸”了一下:“那八爺就去製藥作坊睡覺吧,我是出不來的。”
小八爺已經長高到一米八了,笑起來的時候有幾分灑脫的成年男子的韻味。“我媳婦臉紅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