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法祖是有私心的。尤其從他言語之間來看, 王氏的海商事業沒有少遭到西洋人和海盜的打擊,為了自保,隻怕也沒少乾那些“偷偷摸摸藏點火器”或者“跟海盜有私下交易”這中事兒。但不管怎麼樣,姚法祖給出的增強海防勢力的“必要性”和“可行性”都非常充分。
必要性:西洋人都打上門來了, 作為朝廷不能替自家百姓出頭, 反而要砸自家百姓飯碗, 那就怪不得沿海百姓離心。
可行性:從南洋產大樹的熱帶地區買船非常便宜,還能有額外收入。
一件必須做又可以做到的事情,那為什麼不去做呢?八貝勒連夜就給在京裡的康熙寫信, 洋洋灑灑二十多頁,又有雲雯畫的圖和王氏商行購船的記錄為證, 滿滿裝了一信封, 才讓軍中的驛卒五百裡加急發往京城。在等待朝廷回複的這段日子裡八貝勒也沒有閒著, 充分考察了泉州城各個衙門的工作情況,接見了幾名慕名來訪的西洋傳教士,深入縣城旁聽了幾場罪行審判, 又考驗了陸八旗和綠營兵的基本功,還圍觀了姚法祖挑水手。
然而畢竟泉州到京城路途遙遠,時間都進入七月底了,康熙爺的回複還沒有到。到的反而是四大爺的信件,拆開一看, 寫成的日期是五月中的。
他給四大爺寫信抱怨曹家奢侈, 仿佛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兒了, 那會兒還在江寧呢。也不知是怎麼在路上耽擱那麼久的。
八貝勒展開一看, 入目就是他四哥銀鉤鐵畫透露出凶狠的筆跡。字如其人,仿佛有冷風迎麵吹來。“曹家以侍奉皇阿瑪的名義聚財建園,必定貪汙了江寧織造的銀兩。此事他若是事後將該變賣的變賣, 換成銀子把賬填平了還好,就怕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們家習慣了禦用園子的富貴精致,又怎麼能遣散仆從變賣珠寶過簡樸日子呢?若狠不下這個心,舍不下這個臉,禍事還在後頭。”
可以說是很不客氣了。但八貝勒想想曹家幾個主人愛麵子的模樣,隻怕他們是會留著那個園子呢。
貴人享用過的女子都要留著養老呢,那麼皇上用過的茶具,太後踩過的花園,能不留著嗎?賣給彆人豈不是大不敬。還有那數量驚人笑容一模一樣的婢女,侍奉過聖駕南巡的,又怎麼不能夠好吃好喝地養著她們?萬一過兩年皇上又南巡,還是這些奴婢侍奉起來熟練不是?還有那些鸚鵡黃鸝、白鶴天鵝,若是皇上下次來又念舊想起來它們了呢?
園子裡這麼多寶貝買下來是一筆花銷,但維護的花銷更高啊。
八貝勒拉了雲雯過來一起看四哥的信,然後問她道:“若你是曹家的老太太,你會怎麼處置這處園子呢?”
雲雯蹙眉:“若我是曹家的老太太,我壓根兒就不會造這麼一處園子去討好皇上啊。”
“哦?”
“曹家老太太本來就是萬歲爺的奶娘,有共患難的香火情在。曹寅又是自小跟在萬歲爺身邊的,連擒拿鼇拜的時候都一起患難,又何必用這般奢侈來討好萬歲爺呢?就好比姚循之與爺的情分,若是造一大座金碧輝煌的花園來讓爺居住,爺會怎麼想?”
八貝勒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會擔心他貪汙了。”
“噗嗤,”雲雯笑出聲,“萬歲爺大約也是差不多的心理吧。但萬歲爺是帶著一大家子人出來的,太後娘娘住得讚不絕口,幾個小皇子也一臉高興,再加上船上確實有些吃苦,這才沒有當麵表露出來,也是誇了的。但私底下,沒準也擔心曹家的錢袋子,操心交代許多。”
“唉,皇阿瑪還是年紀大了,有些好麵子了。”八貝勒歎息道,“若是我,走的時候就將那園子拆了變賣了,且讓曹家下回不可如此奢靡。這損些麵子又如何呢,君王節儉更加是美名,重要的是保住了自己的心腹啊。”
“爺與皇上是不一樣的性情。爺更樂意替底下人打算,萬歲爺……畢竟是要注重體統的人。”雲雯摸了摸小八爺的腦袋,“爺也莫要替曹家擔心,這些能做到心腹的人都精明著呢。曹家是摸準了京裡的喜好,這才如此安排,沒見到人人都誇江寧織造伺候得好嗎?姚循之也是摸準了爺的脾性,才簡單地讓我們住總督府的客院……”
“怎麼?福晉生氣了?”小八爺伸手在雲雯咯吱窩裡撓癢癢,“隨隨便便住一個客院福晉生氣了,哎呀,回頭我好好地訓斥姚循之,怎麼就沒安排一個美人雲集的花園兒給咱們八福晉住呢?哈哈哈。”
雲雯倒在榻上連聲討饒。
後麵自然又是一番閨房樂趣不必戲言。
今年有個潤月,潤七月。潤七月裡開始下雨,時不時泉州城就電閃雷鳴的。雲雯又去了觀景台,花了幾幅雷雨之時的海港圖。八福晉在京中困於一方貝勒府中,所繪製的工筆畫都以婉約精致為風格,富貴中透露出一股寂寥之意。但在泉州呆了三個月,時不時去海上兜風,去船廠參觀,眼界開闊了起來之後,畫風也跟著改變了。
到潤七月裡畫雷雨海潮的時候,那紙麵上透出來的氣勢磅礴,著實連在海上討生活的老水手看了都要心驚膽寒。其中一幅雷雨行船圖,還被姚法祖求去,放在了拍賣會上,最後被一名猶太商人以高價購走了。
由此可見,雲雯在繪畫一道上是有些天賦的。
泉州城的潤七月,是一個不太好形容的月份。若說好吧,時不時下雨打雷,不說海上出了好幾起事故,陸上的人也多有因為受涼或者受潮而生病的。雲雯的婢女冬藏就咳了一回,呆在屋中喝了幾天苦藥汁子。但若說不好吧,雨水帶來了降溫,氣溫沒有之前豔陽天那麼難熬了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