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說完了, 才輪到八貝勒向阿瑪彙報。
“承蒙聖恩,今年在直隸、山東兩地共計接種牛痘二十一萬一千零五人次,江北天花肆虐之相有明顯好轉, 兩地幾無疫情來報。杭州醫令高世拭、蘇州醫令葉桂請在當地圈養痘牛, 以供接種之用。”
牛痘經曆了這些年的大力推廣, 已經在京城周邊普及開來。飽受天花之苦的一代人, 等自己當了父母的時候,無論貧富貴賤, 總要去求得一針牛痘疫苗, 給將滿周歲的孩子種上。然而京城的痘苗,運送到山東就是極限了, 一來就京城種痘所裡圈養的那一百頭牛, 疫苗產量上限就這麼點兒,二來運輸成本也擺在那裡。
於是離京稍遠一些且醫術發達的蘇杭地區, 當地養殖痘牛的呼聲便一日高過一日。
康熙爺摸著桌案上用來把玩的小白玉雕, 思考了兩秒, 隨即展顏:“準了。”
“兒臣替他們謝過皇阿瑪恩典。”
康熙老爺子還是摸著小擺件, 一派閒適模樣。與俄國爭奪邊界的大事相比,這些順利推行的內政對於皇帝來說, 足可以說是休息了。“山東種痘的還是少了些,山東若是能養痘牛,就也令他們養去, 牛痘的價格降下來,百姓才能種得起。你就是太謹慎了,如今京中遍種牛痘,活人無數,並無藥毒顯現。如此就該儘早推廣全國才是, 不必過於擔心底下人製藥不當。你擔心劣質痘苗害人性命,難道遲遲得不到痘苗而患天花而死之人就不是性命了嗎?大丈夫當斷則斷。”
牛痘意外致死率已經很低了,與天花肆虐的風險相比,兩害相較取其輕。即便在大麵積的推廣下難免有人因過敏等種種原因而死,康熙也決定要大麵積推廣全國。
“皇阿瑪教訓得是,那明年就令直隸、山東、山西、江蘇、浙江五地自製痘苗。爭取年接種八十萬人以上。”八貝勒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慎重而誠懇。皇帝爹大數據抉擇一向可以的,站在統治者的角度,沒有什麼可以指摘的地方。不過少不了他再辛苦一點,親自盯著五地自製的疫苗效果。
“如何育牛、如何製苗、若是種痘失敗如何急救,三十一年的時候出過一本《牛痘法》,如今八年過去,方子有所改進,兼之刪減了其中晦澀重複之言,編成了二版《牛痘法》,還請皇阿瑪過目。”言罷,八貝勒從袖子裡掏出幾張薄薄的書稿。
作為實用性的小冊子,二版《牛痘法》總共隻有十一頁,育牛步驟一二三四,製苗步驟一二三四,注意事項一二三四,條條款款沒有半句廢話。語言樸素直白,就連粗識幾個大字的賬房先生、江湖郎中也能讀個七七八八。而學霸康熙爺一目十行,幾下就翻完了。
看完他就沉默了。第一版的《牛痘法》還吹一下切合陰陽,道法自然,第二版直接就不裝了,乾巴巴如同法律條文似的,但若說實用,二版是真的實用,大標題小標題加粗放大,實際中遇到緊急狀況想查什麼都是一眼的事情。
“你想將這冊子印發民間?即便販夫走卒皆可得之嗎?”
“汗阿瑪以為如何呢?”
康熙的目光在八爺的臉上掃視著。“朕覺得不妥。”
“兒臣聽皇阿瑪教誨。”
“嗬。”萬歲爺勾起嘴角,手指指著封麵上編者第一位的“愛新覺羅·胤禩”幾個字,道,“皇子尊名,理應避諱。”
八貝勒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來。老爺子你逗兒子有這麼開心嗎?我還以為因為什麼奇怪的政治考量,您老人家不準備將醫學知識告知普通老百姓,而是要裝神弄鬼、君權神授一番了。結果,就這?
他眼神裡帶上點委屈,隱約有小時候的影子。但他快二十歲的人了,到底不好意思在地上打滾哭“阿瑪欺負我”。“之前在泉州微服的時候兒臣也想著這事兒來著。沒有字號,有時候確實不太方便。不如皇阿瑪再疼我一次,允我取個字號?”
滿清貴族取字,還挺常見的,像是納蘭明珠字端範,納蘭性德字容若,赫舍裡·索額圖號愚庵等等,就連宗室裡也有,比如已故的老安親王幾個擅長詩畫的兒子都有自己的字號。畢竟,一副漂亮的山水畫或者行書完成,落款的時候寫個“愛新覺羅”什麼的,有點破壞氣氛,而若是“紅蓮主人”、“長白七郎”什麼的,意境就協調多了。
不過胤禩這個人從上輩子保留下來的傳統執念,覺得父親在世,取字號這種有象征意義的事件,應該由父親來做主。男子二十而冠,冠而有字。
兒子要取字!康熙爺眼睛亮了亮,來了興趣,手上把玩小玉石的動作都停下了。
隨著時間流逝,老爺子漸漸有了“兒子長大了”的失落感,或者換個角度說,他對兒子們的控製欲在增強的同時得不到滿足。兒子們給他送禮、拍龍屁或者抄佛經祈福等等,康熙已經見多了麻木了,沒法引起太多多巴胺反饋了。倒是給兒子取字,雖然是漢人的傳統,但著實是康熙頭一回做。新鮮呀!
幾乎是一瞬間,康熙爺就決定將老八的定字權握在自己手裡。“老八想取個什麼樣寓意的字?”他問。
八貝勒:“兒臣覺得長壽的寓意好。醫者,不就是致長壽嗎?不過姚循之說‘長壽君子’這個號不好聽,所以兒臣還沒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