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小爺剛跟兄弟們說, 彆看八哥平日裡裝得跟個老好人似的,不成想私底下這麼狠心,生生拿妹妹的性命在皇阿瑪跟前裝懂事。沒想到啊, 原來咱們永和宮才是最大的笑話!”德妃還沒說什麼, 十四阿哥已經跳了起來, 吐出口的都是難聽話。
德妃皺了皺眉:“胤禎, 怎麼跟你四哥說話的呢?”
額娘發了話,十四阿哥才把那股子陰陽怪氣的勁兒收了收, 但意思還是那麼個意思:“這麼拙劣的伎倆,他老八的名聲這次可要壞了。四哥你學什麼不好, 學個被人笑話的。”
四大爺冷冰冰地坐在那裡,才二十三歲的年輕人,氣勢就已經冷得嚇人了。“跟名聲什麼的沒關係, 我們直說最實際的。額娘有讓七妹妹留京的把握嗎?有一成, 我們就朝著那個方向使勁;沒有, 這次就讓她去木蘭。”
德妃有把握讓第二個女兒也留在京城嗎?她又不是天真的少女了, 怎麼會有這種錯覺呢。就連溫憲留在京裡,也不是她德妃的本事,是太後的恩典和皇帝的孝心。她若說有什麼高明的地方, 就是當年把女兒送給了太後撫養,更多的,就是溫憲自己能耐得了老太太的寵愛。
然而皇帝的法外開恩, 哪怕是以孝道的名義, 也隻有一次。且不說太後不會為了無親無故的七公主開口求情,便是溫憲求了太後,太後又去找皇帝,皇帝也不會開恩第二次了。國家大事德妃不懂, 但平衡二字她還是知道的。就她永和宮兩個女兒都留京,那其他宮裡的水那都不是渾,是要惡浪滔天了。
然而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感情上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拿現在拍桌子瞪眼,吼著“憑什麼去木蘭,七姐姐就要嫁在京城,天天在額娘膝下承歡”的十四阿哥來說,德妃腦子裡覺得這孩子天真,但心裡卻覺得熨帖。看看這個傻孩子,心心念念的都是額娘和妹妹,想一家人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而老四,能耐歸能耐,到底跟永和宮裡長大的妹妹不夠親近,不然為什麼要當著小巴顏比拉的麵這麼強硬地說話呢?
名字叫“巴顏比拉”的七公主抱著德妃的大腿已經紅了鼻子了。“為什麼四哥給五姐姐牽線就是牽京中的富貴人家,給我牽線就是蒙古人呢?我不要嫁蒙古人,他們身上臭臭的,我想像五姐姐一樣留在京城!”
七公主從小就是個霸道性子,調皮搗蛋爬樹下水的事情沒少乾,身體也是倍兒棒,在康熙的眼裡就是挺適合撫蒙的女兒了。然而進入了青春期,小時候再大大咧咧的女孩子都會變得心思細膩。眼看著一母同胞的五姐姐能留在京城,那股子對未來的迷茫和天性中的爭強好勝就被帶了出來,一頭鑽進了牛角尖,竟是非要留在京城了,不然就是比不上姐姐,就是被父母兄長拋棄了。
見從小被寵大的女兒如此可憐兮兮的模樣,德妃也忍不住垂下淚來。
一見額娘和姐姐都哭了,十四阿哥差點沒上來跟老四拚命。這個老四,平日裡沒見他對永和宮多熱絡,這種推公主去和親的時候,他倒是落井下石頭一個。這是親哥嗎?這是仇人吧?
十四阿哥的根骨好,學武藝也比四大爺紮實,一掌過來就攥住了四大爺的衣領子。
在擺事實講道理上,四大爺半點不虛的,但被還沒成年的弟弟抓了衣領子,感受到那股巨大的手勁,四大爺還是有一瞬的慌張。隨即慌張消退,更多的羞憤和惱怒浮了上來。他死死抓住十四阿哥的手腕,一根一根地把他的手指摳開。還好如今的十四阿哥身量不足,到底還是成年人的力量占了上風。若是再過兩年,隻怕四貝勒是真的打不過同胞弟弟了。
四貝勒麵色黑得能夠滴出水來。“十四,你要有本事去給七公主找個在京的額駙,現在就去做。無論你是在皇阿瑪跟前討巧也好,撒潑打滾也罷,我不管你,隻要你能辦得成事,我也樂得見額娘高興。”
十四阿哥猶自不服,梗著脖子喊:“去就去!你連跟皇阿瑪求情都沒求過,怎麼知道不行?膽小鬼,我跟你可不一樣,就算皇阿瑪要罰我,我也得替七姐姐將終身大事給求了。”
四大爺冷笑,將他的手重重一推,同時放開了對弟弟手腕的束縛。“那你便去。”
十四阿哥被激將,當即往外頭衝。
德妃一拍桌子站起來:“攔下他!”
兄弟相爭的場麵氣得德妃胸脯上下劇烈地起伏,抓過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把兩個兒子都給訓了一頓。“老四,你做哥哥的,激將弟弟去做蠢事,這就是你的孝悌嗎?”“老十四,你也收收你那人憎狗厭的臭脾氣。”
她一向是溫婉的形象,很少發火的人發起火來,還是挺能唬人的。至少七公主已經嚇得不哭了,隻眼巴巴地看著額娘和十四弟。
十四阿哥縮了縮脖子,旋即又驚覺不能在四哥麵前丟臉,又把背給挺直了。“額娘,咱們求求皇阿瑪吧。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德妃讓宮女重新沏了茶水來,同時也換了一套茶具。剛剛那套摔了個杯子,已經不能用了,隻能收庫房裡。不過堂堂一宮主位自然不缺茶具,換了備用的來也就罷了。茶水還燙,德妃戴著甲套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杯沿。“這事,巴顏比拉自己不能開口,由我跟老十四去求。”德妃娘娘拍板道,同時警告的目光轉向微微張嘴的女兒,“你老實呆在公主所,假裝這事你並不知情,知道了嗎?”
七公主咬了咬嘴唇,眼眶紅紅的。
德妃目光柔和了些,把道理掰開了講給愛女聽:“額娘去求,是心疼女兒;你十四弟去求,是愛護姐姐。便是你皇阿瑪不同意,也不至於怪罪。但是你自己去求,那就是貪慕富貴好逸惡勞,若是你皇阿瑪厭了你,你嫁在哪裡都不會好過,想明白了嗎?”
七公主遺傳了德妃和康熙的基因,雖不是儘挑著聰明的地方遺傳,但也是能夠到及格線的。聽到額娘這麼一番道理,她也知道輕重,隻是眉眼間依舊籠罩著愁緒和忐忑。“若是皇阿瑪不答應,怎麼辦呢?”
“若是求不成,那就隻能去木蘭了。你給你四哥倒杯茶,求他在路上照顧你吧。”德妃說。
七公主如遭雷劈:“額娘啊,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嗎?我們去求求太後娘娘,或者是現下最得寵的和嬪娘娘……”
“彆說了。”德妃抱著女兒的頭默默流淚,“傻女兒啊,若是你皇阿瑪做了決定,誰都勸不動的啊。”十四阿哥就在一旁勸,勸完額娘勸姐姐。
四大爺看著永和宮這場母子姐弟深情的戲碼,坐在椅子上像個局外人一樣。他等了好久,直到告退出宮也沒等到七公主給他倒的那杯茶。不過,到了八月木蘭秋獮的時候,他還是等到了委屈巴巴跟著上路的七公主。
兩個公主都要跟著走,各自的馬車自然是被排到了一起。長幼有序,七公主的車駕在前,八公主的車駕在後。作為同胞親哥哥的四爺和八爺也得到了特彆許可,就跟在妹妹的馬車邊上騎馬。已經開府的皇子出行,自然周圍帶著旗下的侍衛。從保衛上來說還是很嚴密的。
如此井然有序地離開了京城,又沿著官道行了半日,等到傍晚時分,腳下的路就已經模糊了,顯現出草木茂盛的自然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