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雯從宮裡出來的時候, 那種神藥帶來的全身充滿力量的感覺還隱隱盤踞在心頭。她覺得自己身體變好了,至少短期內變好了, 淋了半個時辰的雨, 彆說發燒,連個噴嚏都沒打。她從前雖沒有什麼弱症,但也像正常閨秀一樣, 每年小病個兩三回。如今這種“沒事兒,我還能再淋一晚上雨”的感覺,屬實是有些異常的。
對此,她也找機會描補了一二。“我隻恨不得立馬飛到八爺身邊, 看見他安好才行,哪裡可以生病?菩薩都會保佑我的。”
不過她顯然是又有些多慮了, 大家夥隻會驚訝地表示:“不愧是將門之後啊, 虎父無犬子,八福晉看著嬌嬌弱弱的, 沒想到竟然是如此康健的體格。”大家都沒覺得她淋雨不病有什麼異常, 雖然在乾清宮跪著淋雨的人十有八九都會生病, 都是心理壓力加持的,但從前不也有人沒病倒嗎?至於吃了神藥才能這樣什麼的, 呃,得有多大的腦洞才能猜到真相啊?
第二天,雲雯收拾完行囊,周圍傳出來的所謂“將門虎女”的言論後, 果斷決定扔下馬車,騎馬往山東奔。她可能做不到像八百裡加急那樣的速度,但是一天行上四百裡,也就到達疫區外的封鎖線了。跟那邊的官員接洽好, 換了馬,第二天就能穿過封鎖線繼續往前走,三天怎麼的也找到八爺了。
就是人一天要在馬上跑四到五個時辰,是挺受罪的了。考慮到這樣的趕路強度,雲雯沒有帶她陪嫁的春夏秋冬四個大丫頭,而是從八爺留下的忠仆中挑了有身手的婢女八人,從門下挑了身家清白的侍衛八人,組成十七人的馬隊,撒開蹄子往外跑。
雲雯不是對自己的體力盲目自信,而是前一天晚上,她私下裡找靈異的小白熊詢問過,白熊又拍給她一枚藥丸,仿若也是琺琅那樣微微反光的質地,小小的短柱狀,兩頭是圓弧的,不過與之前那瓶淺藍色的不同,這回的藥丸是鮮豔的橙紅色。不過她具體沒有看清,藥就直接被塞進了嘴裡,咕咚一下隨著口水咽了下去。
“夠我找到八爺了嗎?”雲雯小聲求證。
小白熊把她往外推,意思是催她快走。
於是雲雯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們一行冒著雨騎了三天的馬,最先挺不住的是旗民侍衛,有一個發燒的留在了封鎖線外,另外有兩個開始打噴嚏流鼻涕,但也咬牙跟著進了疫區。然後著涼的人數開始增加,最終到了五個。然到底是挑過的人員,大家雖然疲憊,但依舊表示休息一晚就能繼續效力。
就連幾個磨破了大腿內側的婢女也是強打著精神,要護送著福晉進流民營的。
畢竟,福晉那麼嬌嬌弱弱的一個人兒,同樣經曆了非人的三天趕路,雖然看著還好,但難免有憑著一口氣吊著的可能。萬一等見著了八貝勒,福晉一口氣鬆了就昏過去了,可不得她們照應嗎?
她們身為宮女卻習武出身,一般也不會分給後宮嬪妃,不是直屬於皇帝,就是分給皇子。但總體來說,身為男子的主子也習慣用男性作為防身武力,她們這些習武的宮人,長得好的能派去當間諜,長得一般的就隻能做些粗使活計了。她們算是幸運的,能有這般非她們才能派上用場的時候,而且是堂堂正正的用場。若這回建了功回去,以後在八爺和八福晉跟前也更有臉麵一些。事關前程,自然拚命,此時八個宮女一個不落,團團圍在八福晉身邊,該打傘的打傘,該開道的開道,再利落不過了。
而被她們誤認為“隻憑一口氣”打著雞血的八福晉,半點感覺都沒有。小白熊拍給她的那枚藥丸絕了,若說之前的藍色藥丸隻是讓她不容易生病,那枚橙色藥丸就連她長時間騎馬的擦傷都能撫平。雲雯抿嘴,更加決定要把藥丸的秘密爛在心裡。她摸了摸胸口,小木盒的形狀帶給她額外的安全感。
雲雯深吸一口氣。“走。”
話說八爺如今,被隔離在一間村中富戶的家中。
濟南府不讓流民進城,而是在濟南以西的大片農村地帶,騰出了幾個村莊讓他們安置。八爺來了之後,專門劃分了好幾個區域,有用來安置原本的村民的,有用來安置京畿跋涉而來的流民的,還有兩個村,專門用來隔離病患。
疫病不難確診,正是高毒性的痢疾。爆發快,傳播快,死人也快。在沒有知識缺乏衛生防護的年代,確實過於駭人。八爺來了之後,極力宣揚病從口入的理念,帶著流民打井水喝,喝水吃飯都要煮沸,然後將病人的排泄物集中填埋在遠離水源的地方,傳播速度立竿見影地降了下來。
這些舉措要管著文盲的老百姓去做還是挺費了一些時日的。不過八貝勒這些年也不是白鍛煉的,直接抓了疫病之地口碑較好的縣丞小吏,以責任威逼,用升遷利誘,迫使這些人成為他防疫措施的傳聲筒,層層下派責任。馬上,連隨便在樹上摘了個桃子啃的小屁孩都會被看見的大人打一頓了,完了桃子還被扔鍋裡,滾成了桃子醬才進了人類的嘴巴。
痢疾的傳播被抑製住了,患病人數不再一家子一家子地增長,治療就能承受住。源源不斷的藥汁子和鹽糖水灌下去,實在不行了還有太醫的個性化治療。情況是肉眼可見地好轉。
眼看著隔離村病愈出來的一批接著一批,山東人也就不拿隔離村當死亡村看了。
“哎呦,這回的疫病也沒有傳的那麼嚴重嘛,這進去十個,能活著出來九個,以前鬨瘟神哪有這麼好的,不都是封起來,裡頭的人死了多少,數都數不清的。”
“你懂什麼?若是不嚴重,朝廷怎麼會出動這麼多兵馬?若是不嚴重,濟南城怎麼就封了?能活那麼多人,全靠八爺力挽狂瀾,沒聽說八爺都累病了嗎?”
“哎呦喂,八爺病了?這怎麼好,可彆染上痢疾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在上,三清在上,一定要保佑八爺啊。八爺是個好官。”
……
八貝勒一開始的病情並不嚴重,他有內力傍身,即便是感染了高毒性的痢疾杆菌,也比普通人要能抗,他自己又掌握了足夠的醫藥知識,該補水的時候補水,該補糖的時候補糖,該喝藥的時候喝藥,因此還能咬牙強撐著工作。
說起來,他被感染痢疾,也是措不及防的一件事,是一口常用水的水井被汙染了痢疾杆菌,大約是某個打水的水桶被病人接觸過,又沒有充分清洗消毒。八爺用那口水井的水洗手,才不小心染上了。係統遠程對宿主進行例行健康檢查的時候,就將感染給發現了。八貝勒立馬下令封了那口井,並開始規範水桶的使用。
他當時還沒覺得自己有多嚴重,每天晚上運功排毒,白天就堅持工作,儼然一個沒有症狀的正常人。然而每天監測著宿主狀態的小係統通過模型預測,宿主的免疫係統就快壓製不住痢疾杆菌了。終於,在隔離村又迎來了一些山東本地的患病者時,八貝勒倒在了崗位上,上吐下瀉,喝了兩輩的藥量才勉強起身。
這下,他得病的消息也就傳開了。考慮到民心安定,身邊的幕僚和官員們口徑一致說隻是過於勞累所致,但太醫們都知道,八貝勒這是染了瘟疫了。於是八爺被轉移到了隔離村邊上的一間地主大院裡。每日的排泄物和用品,跟著隔離村一道處置。
病來如山倒,他能感覺自己渾身沒有力氣,然而還要強打起精神去安撫流民百姓。太醫們都哭了:“八爺何必如此作踐自己。”
尤其是遠道趕來的葉桂,拍著胸脯保證說痢疾的種種病性,他都已經了解,顯微鏡也是會用的,八爺完全可以把外頭的事兒交給他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