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二十二歲的春天(2 / 2)

被皇子如此尊重,博貝眼眶一紅,就連他那幾個生死相隨的兄弟都深受感動。這皇家的阿哥、公主,這才是真真的好教養,待人和氣尊重,讓人恨不得肝腦塗地,八公主是如此,八貝勒也是如此。而反觀那些出身沒有皇家尊貴的蒙古王爺,成天對他們呼來喝去,實在令人作嘔。

博貝千恩萬謝的站起來,望著一身貴氣、細皮嫩肉的八貝勒,不知道下一句該如何寒暄。他一向是嘴拙的,尤其是對待這些天潢貴胄的時候。

不過八爺之所以是八爺,就是能夠體諒旁人的難處。“此次拜訪沒有旁的意思,我是欣賞台吉的。自打四年前在京中,我查訪喀爾喀各家才俊,便覺得台吉是上進之人。那時喀爾喀被準噶爾所迫,大批喀爾喀人滯留京中,不少人留戀京城繁華,揮霍家財。台吉卻帶著兄弟們操練讀書,我便記下了台吉的名字,果然台吉如錐入囊,已鋒芒畢露了。”

博貝聽著這番誇獎,心底倒抽一口冷氣。這些天家的皇子真是不簡單,他自以為無人問津的少年時光,竟然已經被有心人看在了眼裡。那來自八公主的戰前資助……博貝腦海中靈光一閃,一下子抓住了線索。原來如此,他說怎麼八公主會恰好出現在圍場深處,還恰好帶了北境商行的大額銀票,而恰好他當時正為出征故土的糧草錢發愁。世上哪有這麼多的湊巧,不過是貴人早已將他看在眼中,及時降下甘霖罷了。

博貝一掀袍子跪下,給八貝勒磕了個頭:“恩人請受博貝一拜。若非恩人慷慨解囊,就沒有博貝收複故土的一天。”

這小子太客氣了。尤其他跪下磕頭了,他那群兄弟嘰嘰咕咕相互解釋了一頓,也跟著紛紛跪下磕頭,弄得八貝勒好生尷尬,仿佛自己是那個財神廟裡被拜的泥塑。

“快起來快起來,快與我說說,你們這仗打得怎麼樣?我記得你們和托輝特部老家是在唐努烏梁海,那可是與俄、準交接之地,可是全收回來了?你離開那兒沒問題嗎?不會你前腳剛走,敵人又回來了吧?又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八貝勒一連串的現實問題,把博貝這群糙漢子的注意力完全轉移了。於是由博貝主要敘述,由博貝一個堂弟(這名堂弟思路清晰周到,應該是團隊中的智囊人物)輔助補充,將他們在唐努烏梁海故土的種種戰鬥一一道來。

原來,他們的故土緊鄰俄羅斯和準噶爾,博貝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些個外族人是不會放過唐努烏梁海這塊寶地的,於是在得到了八公主借給他的銀票,不惜花了其中的大半,在北境商行購買了火器。因為他拿的大額銀票享受北境商行的VIP待遇,怎麼想怎麼賺。當然北境商行販賣火器是個灰色產業,若不是博貝拿著八公主的銀票去的,也買不到這些個火器。

火器到手,博貝狠狠培訓了他可憐的五百騎,做到了用兩百隻火器掩護五百人的隊伍。他就這麼一路訓練隊伍一路往西北邊陲趕路,路上還踹掉了兩支遊蕩的準格爾人斥候,就當是練兵。

等到了唐努烏梁海,那些個奴役牧民的僅有幾十號人的準噶爾官員和俄國小吏,又哪裡是博貝的對手?什麼,你們雖然人少,但你們有火器,難道老子這邊就沒有火器了嗎?

“除了打下礦山損傷了些兄弟,旁的都還算順利。”博貝抹了把眼睛。應該是想到那些犧牲在戰鬥中的弟兄了。博貝是個窮台吉,每個弟兄都是他的嫡係。

八貝勒聽著他的敘述,評價道:“博貝兄如此順利,也是因為唐努烏梁海人還心係你這個故主,隨陣倒戈的緣故。”

博貝聽到這話也高興起來:“都是親人啊!這麼些年了,他們都還認我,實在讓我感動。想我離開故土之時,也不過十歲左右,被人‘少主少主’地叫,也不曾為他們做過什麼,有朝一日跑了沒能帶上他們,留他們在準賊手下受苦。我實在受之有愧。”

八貝勒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從高興、欣慰到愧疚、痛苦,從頭到尾都是真誠,心中了然為什麼當地遺民會在博貝一家逃亡後依舊記著他,把窮苦牧民當子民,確有其人格魅力在。

英俊的黑皮膚少年沒有意識到八貝勒對他的賞識更上了一層樓,他眨眨眼睛,努力將那些傷感驅散,現在是在他金主跟前彙報工作,可不能將悲觀的部分帶出來,得展現自己才是。“也是當地百姓配合,才讓微臣生擒了那兩名準噶爾的狗官。微臣將他二人分開關押,又威逼利誘,兩人這才答應配合謊報礦山塌方,瞞住準噶爾那邊。待到大清援軍三百人抵達,臣才將消息公之於眾。”

嗯,這一段行事周密,既懂得發揮自身群眾基礎,又懂得扯大清的虎皮,如此一來,有大清的軍旗在,準噶爾即便知道也隻能吃下啞巴虧。其實讓八貝勒說,博貝還是過於謹慎了,考慮到準噶爾的策妄阿拉布坦都派兵上青藏高原了,根本無暇顧及喀爾喀這邊,是他的話就直接打了。不過考慮到博貝興許沒有這條情報,謹慎些更好。

“策妄阿拉布坦意圖染指西藏。”八貝勒點道。

博貝點點頭:“微臣聽說這消息,才放心留了三百人在那邊,自己帶了兩百人回來的。”

從頭到尾的決策都沒有錯誤哇,八貝勒覺得,就算自己在博貝那個位置,也不能更好了。

“那俄人那邊如何說?”

“八爺有所不知,臣故土所在的唐努烏梁海在葛爾丹侵略之後,遺民分成兩支,其中一支北逃,被俄人所奴役,每年征稅三張貂皮。臣也是費了一番周折,將這些人帶回境內。”

又是一番細細說來,其中免不了跟俄人開火。尤其唐努烏梁海相比東北、貝加爾湖等地,距離莫斯科更近,所以最終博貝還是采用談判的方法解決的。為了約莫兩千的老弱病殘,付出了一車黃金和五車鹽巴為代價。

“微臣此次前來,還要向博格達汗請罪。微臣征討準噶爾賊人,原本繳獲有三車黃金珍寶,其中一車送給俄人作為返還百姓的代價,隻剩下兩車進獻給博格達汗。微臣知道自己實在有罪,但……若是可以,還望八爺指點我。”

他沒有說“八爺替我美言”,而是“八爺指點我”,這就是有分寸的表現了。博貝說到此處額頭上密密的汗珠,他大約是覺得自己可能會被治罪,沒有強行把八貝勒這個金主爸爸拖下水,這可真是個……淳樸人啊,或者說,知恩圖報的聰明人。

八貝勒越發希望他好了。“你還給俄人支付了五車鹽巴,難道你那故土還產鹽不成?”

博貝點點頭,幾乎是和盤托出。“微臣祖上也是闊綽過的,全賴唐努烏梁海有兩大暴利:鹽與鐵。元朝時期,唐努烏梁海工坊雲集,都是為大都製造兵器的。”

八貝勒一拍手,他原本還覺得這個博貝人品本事沒話說,可惜就是封地太偏遠了,鳥不拉屎的地方,又冷又沒有戰略價值。沒想到啊!到底是他狹隘了!草原上最缺什麼,鹽和鐵啊!難怪和托輝特部祖上也是汗廷霸主,幾次和宗主劄薩克圖部嗆聲,其強盛的根源竟是在這裡。

“既然有鹽鐵之利,你此次凱旋,可有攜帶?”

博貝點頭:“微臣覺得兩車戰利品實在寒酸,於是召集民眾忙碌兩月,冶煉了兩車生鐵,又裝了十車粗鹽。八爺可要看過?”

“去看看。”

八貝勒跟著博貝走到他們放置貨物的地方,時間已經快到中午飯點了。雖然今天皇帝還在閉關齋戒,為了明天的釋迦牟尼聖誕,但沒準儀式準備會召見他呢,保險起見他得儘快趕回去才行。於是八貝勒爭分奪秒地看過那幾車生鐵和粗鹽,歎道:“爺知道你是實誠人,給的都是實誠東西。但到底在這一眾又是獻白馬又是獻白駱駝的內蒙王公之間顯不出來。如今對這些生鐵做功夫已經來不及了,此處也沒有爐火可以讓你使用。但是這些粗鹽,還是做個樣子出來,佛像是來不及了,不如做幾個舍利塔的形狀,雕刻方便。這台懷鎮乃佛門勝地,會泥塑石雕這類手藝的匠人不在少數。你……覺得如何?”

博貝連忙拱手:“微臣謝八爺指點之恩。隻是微臣到底要不要說與俄人交易之事呢?還請八爺教我。”

“皇阿瑪天縱之才,難道有什麼謊言能夠騙過他嗎?不過如今在此的眾人未必有皇阿瑪那麼英明,如果群起奏你不忠大清,也是一樁麻煩事。明日禮佛大典,你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談及此事,隻進獻你的戰利品便是。大典之時流程繁忙,也不會有人拖延吉時來為難你。但等到皇上私下召見,還是陳述實情為好。”

“那若是博格達汗日理萬機,沒空召見微臣,微臣就在奏折中寫明請罪,對嗎?”博貝眼睛亮了,大約是不用扯謊,讓他的心情也放鬆下來。

這可真是與我一路人。八貝勒歎息。在宮廷鬥爭中是要吃虧的,但他既然自身有本事有魅力,放出去當家做主應該能過得不錯。

不過博貝那“萬一康熙沒召見他”的準備是要落空了,四公主恪靖在奏折中誇獎了博貝的戰功,同時又給博貝的頂頭上司劄薩克圖親王上了眼藥。

“劄薩克圖親王在歸化城附近跑馬圈地,圈走了一小塊您賞給兒臣的草場。這點土地兒臣為了團結大局沒有聲張,然畢竟是皇阿瑪所賜,還是得有皇阿瑪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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