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胎十月足夠發生許多事情, 然雲雯養胎為要,因此進到她耳中的大多是好消息。
首先便是來自康熙爺的態度。自打八貝勒府再次爆出孩子的喜訊後,乾清宮就賜下厚賞, 充分表達了萬歲爺的慈父之情。此後八爺雖然依舊沒有去六部行走,但每十天一封的請安折子必是帶著禦筆朱批回來的。為了安福晉的心,八爺將每一封折子都與雲雯分享了。他也乖覺, 不談政事,隻在折子上寫自己帶著全家踏青去了京郊農莊, 教弟弟和女兒辨認五穀;亦或者在家中種植藥材,得了收獲;再平常些,便是給弟弟布置了什麼課業, 女兒鬨了什麼笑話。
隨著折子,偶爾附上幾幅福晉的速寫, 抑或弟弟的文章,再或者農作物標本的拓印,皆是令人賞心悅目的那種。尤其今年京畿地區風調雨順, 麥稻的幼苗拓在紙上都能見肥碩, 豌豆、大豆、黃豆更是早早開了花, 放在皇帝眼中那就是對他政績的捧場,因此更為高興。朱批上說:你從前不關心農事,朕不無憂慮;如今教孩子, 倒是懂事了, 朕心甚慰。帶上你自己種的豆子,月中進宮請安的時候也讓朕瞧瞧。
八貝勒從這份請安折子恢複了初一、十五的入宮請安。著實讓肚子漸大的雲雯舒展了些眉宇。懷孕中的人總會有些鑽牛角尖, 雲雯懷著這一胎的時候,不知怎麼的上進心就旺盛了起來。“眼瞅著皇阿瑪對爺生的那股子氣差不多消了,但怎麼連份差事都沒有呢?”
八貝勒就笑著勸她:“這些年一直忙碌, 東奔西跑的,難得閒下來陪陪你,怎麼還嫌棄上了?”
雲雯就絞著帕子,小聲地道:“有差事,才是倚重呢,難道還真憑那點子寵愛嗎?人心最是易變的。爺還可以說是歇一歇,那十五弟呢?他的立身之本又在哪裡呢?”
“小十五自有他的福氣,興許這立身之本已經有了。”八貝勒彎了彎眼睛,“隻是如今還不是顯露出來的時候。”
“爺是說他與活佛達喇嘛投緣嗎?隻要萬歲爺對西南有想法,就會給他幾分顏麵。然而……這山西一麵之緣,在活佛那兒到底值幾分呢?且太子爺對小十五……真是每每想起來都讓人後怕。”
“所以說還不是時候啊。隻能等了,一等達喇嘛攜大清官員重返布達拉宮,二等太子對我們兄弟失去了興趣——”
“或者等他沒法對咱們家感興趣。”雲雯接口,“爺覺得就在今年?做得了準數嗎?”
八貝勒停了嘴,他上下打量著雲雯,臉上露出有些驚奇的神色:“都說一孕傻三年,怎麼我看福晉好像是更敏捷了?且你這心態,是不是著急了些?”
雲雯被他點破,捂著胸口,臉上露出些苦笑:“是麼,我也覺得自個兒燥的很,隻想衝出去將千頭萬緒的事情都辦了。”
孕早期吐得昏天黑地,孕中期開始恨不能每日盤賬五個時辰外加跑圈兩千米,到了孕晚期,肚子就跟吹氣球一樣大起來,都可以跟雙胎媲美了。世上的孕期反應千奇百怪,八爺府的大阿哥能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
除了八貝勒和十五阿哥兩兄弟需要等待的前程,另外一件讓八爺府牽掛的事情,卻是在雲雯懷孕期間塵埃落定的——這一屆群英薈萃星光閃耀的大選,十五阿哥顆粒無收。
想來也是,小羽毛還在閉門思過期呢。康熙爺對這個兒子顯然不像對前頭十三、十四那樣快寵到天上去了,那些個家世顯赫的貴女是帶著家族投資來的,又怎麼會投到他身上?
“曹寅家的長女先一步被指給了平郡王做嫡福晉;直郡王的繼福晉是老安王的外孫女納喇氏;鈕鈷祿氏進了三爺的後院;富察氏的那位姑奶奶去了十三爺府上當側福晉;最後,就是太子妃的親妹妹,雖沒有宣揚出來,但據說是定了十六阿哥。”雲雯是在孕晚期的時候讀到這份大選結果的,她此時很受到小腿浮腫的困擾,因此語速很快。
“皇阿瑪是厚待曹家的,正兒八經的郡王嫡福晉,青春年少,正是佳偶。大千歲這位繼福晉就有意思了,安王府真是喜歡拿外孫女說事兒啊,且我要是沒記錯的話,納喇氏的母親可是嫡女,赫舍裡氏是她親外婆!安王府老太君這意思,是要給赫舍裡家的人找退路了?也是,索額圖死得淒慘,有人打怵也是應當的。嫡支的人退無可退,還能攔著分支的人兩頭下注嗎?”
她一氣兒說下來,嘴唇都有些泛白。小景君連忙給額娘遞水順背。“額娘慢些教我。”
雲雯欣慰地摸了摸景君的小腦袋。“額娘沒事,就是氣的。安王府明明是宗室,軍功起家,如今卻像個外戚似的。赫舍裡老太君宅鬥是一把好手,庶子各個夭折,庶女也隻活了沒幾個。但她掌舵的安王府,出息了嗎?儘逮著不姓愛新覺羅的外孫女禍禍,恐怕她心裡還覺得是替那些女孩兒挑了好前程呢!咱們家子孫若是墮落到這地步,趁早絕嗣了乾淨,也免得讓祖先臉上蒙羞!”
小景君連忙賭咒發誓:“咱們家子孫以後肯定不這樣。額娘,還有兩個嘞?”
“前頭這些老牌家族是想求穩的,左不過盯著你大伯、三伯、四伯幾個。你四伯他們都不一定瞧得上。然富察氏是喜歡燒冷灶的,尤其瞄那爵位低能力強的,真成了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不過嫡支的姑奶奶去給光頭阿哥當側福晉,你多少得讚一聲魄力吧?”
“唔。我知道十三叔厲害,但我見了麵就沒法討厭他,越發顯現出他的本事了。那太子妃的妹妹,呃,十六叔是太子二伯的人嗎?”
“皇子的嫡福晉是萬歲爺指的,也不排除太子妃給了暗示,萬歲爺給這個一向大方得體的兒媳麵子。但總歸,是皇帝的意思。其實我猜,太子妃的這位妹妹本該訂給你十五叔的,可以緩和你阿媽與太子之間的關係。然而太子做下了喇嘛那事兒,要致你阿瑪和十五叔於死地,相當於已經徹底撕破臉了,此時再將小瓜爾佳氏嫁給十五,就有強按頭吃屎的意思了,這才轉而給了十六。”
一向文雅的八福晉難得用了個粗鄙的比喻,把景君驚得一愣一愣的。於是八福晉就秀氣地拿帕子掩了嘴:“瞧我,說的什麼渾話。都是額娘的不是,乖孩子快將方才的話都忘了吧。”
景君一點頭:“好,我都忘了。”
說完,小丫頭還不忘在屋子裡環顧一圈,隻見她額娘的丫鬟各個臉上毫無異色,心裡不由讚一句“訓練有方”。然仍不忘警告地看向那五名丫鬟:“這屋裡可隻有你們五個啊。”
“奴婢們記性不好,都已經忘了。”資曆最老的夏疏姑姑淺笑著答道。夏疏答完,見福晉臉上露出些疲色,便扶她到床上坐了,腰後墊了兩個靠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