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帳篷用黃色的帷幄圍成, 上飾金頂,四垂宮燈流蘇,拉起紅藍綠等色雲雷紋和壽字紋的絲帶, 繁複華麗不輸普通行宮。即便是在夜色合攏的細雨中,依舊亮著金色的團絨絨的光,仿若黑夜中唯一值得前往棲息的港灣。
八爺又望了一眼那片光輝,轉身進入了禁衛指揮的帳篷。快速換了一身乾燥的衣服, 再套上軟甲。衣物中傳來熟悉的漿洗過的米香味,以及一絲絲龍腦和沉香的味道, 讓八爺想起了留在京中的福晉。是福晉操持的舊衣服呢。
於是他緊繃的臉略微放鬆了些許, 能夠坦然地跟陌生的禁衛交代工作了。“既然說由我和四哥接手衛戍之務, 布防圖何在,禁衛名冊何在?”
紮而豐在這塊兒沒給他們製造麻煩,很麻溜地將資料拿了來,同時還遞上了熱水。
老四和老八就一邊就著白水嚼肉乾,一邊被迫加班。此次出行隨從的禁衛約有兩千五百人,以兩百人為單位, 編成十二支隊伍。而老四老八接到的聖旨讓他們各領四支隊伍,那就還有四支隊伍不在這裡。
看著今日已經布防完善的營區圖, 似乎他們接下來幾天隻要照著舊例小心把守,就可以交差了,並沒有那八百人的蹤影。這時候八爺就突然想到了。“我記得衛戍一職, 不是直郡王和十三阿哥在負責嗎?他們去了何處?”
禁衛頭子的表情在昏暗的帳篷裡顯出一種詭異的寂靜。“直郡王率領剩餘四支隊伍看守廢太子,十三阿哥已被解除職務看押起來了。”
“你說什麼?!”四大爺長年壓抑的急脾氣一下子上來了, 聽到“廢太子”三個字的時候就拍了桌子。等到聽說十三阿哥胤祥被關,他竟然不知道是先震驚哪一個才好。“不是……這……”四爺覺得自己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了,也做好了奪嫡之爭進一步慘烈化的心理準備, 但是就這麼不聲不響的,太子就被廢了嗎?他是來乾什麼的,他不是來替小十一治喪的嗎?怎麼又是太子又是十三弟的?
千頭萬緒,還是多少有點心理準備的八貝勒抓住了一個線頭。“太子是昭告天下的太子,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廢太子’就‘廢’了的。若非皇阿瑪親口所言,恕我等不能輕信。”
四大爺冷靜了。“是這個理。太子和十三被關押在何處?我們不能見是嗎?”
紮而豐輕微地聳了一下肩,完全無視他們的政治謹慎,不過對於四大爺的問題,他還是毫無保留地交代了。在布防圖上後勤養馬的地方畫了一個圈。“直王帶人在此處看守。”
竟然是直接圈在了馬圈邊上嗎?想也知道條件不可能好的。四大爺的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了。不過眼看著紮而豐出門喊了另外幾個禁衛軍官進來,他們也強行按壓住內心的糾結,跟他們商量了一下今晚的布防和明天的行程。皇帝原本的計劃是繼續趕路往京中回,四爺八爺也跟著大部隊,負責皇帝的安全。十一阿哥的棺槨留在行宮了,就讓後麵的十二阿哥去迎。所謂的什麼找兩個有封號的哥哥給十一、十二阿哥撐臉麵,都是屁話。
顯然,眼下疑似太子被廢的禦駕隊伍,遠遠比一個早亡的病弱皇子重要。
皇帝大約也是怕夜長夢多,所以著急往回趕。這幾天他一直邊趕路,邊召見王公大臣。所以行軍途中,需要把幾個重臣的車駕安置在禦輦周圍,方便隨時傳召。但與此同時,又要兼顧好安全問題。老四、老八兩個貝勒,如今做起這樣的差事來得心應手,又是被捆在一起的螞蚱,相互合作補充,而不是互拉後腿,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就將事情敲定,堪稱高效。
禁衛們也都信服,各領了對牌,留了印信,就各自到崗了。而四爺和八爺則帶了二十人,親自去巡營。紙麵上得到的,到底不如親眼見一見才能放心。其實他們負責的區域剛好東西分開,各自巡邏也是可行的,不過兩人不約而同地結伴,且將各處巡視完之後,也都腳步一致地朝著同一座青色帳篷而去。
十四阿哥正趴在床上看窗縫,見到兩個哥哥朝著他的方向走過來,就興奮地從床上蹦下來。他這副行狀看得四大爺眉尾狂跳。“像什麼樣子?!你規矩都學狗肚子裡去了!”他其實真正生氣的是在疑似廢太子的這麼要緊的當口,老十四還是一副莽莽撞撞甚至幸災樂禍的樣子。他這是要作死啊!不過話從四大爺嘴裡說出來,就成了古板的關於規矩的教訓。
八貝勒心裡歎氣,這親兄弟兩個,也不知是不是八字犯衝。四哥教導弘暉的時候,道理也是挺通透的啊,怎麼到了十四跟前就跟降級了似的呢?
“四哥,罷了罷了。先問情況要緊。”
於是四大爺冷臉問道:“我從侍衛口中聽說‘直王在看守廢太子’,這是怎麼回事?還有老十三,犯了什麼錯被圈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