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宴小辮子不過五寸長, 末端用紅絲帶垂了四五隻花裡胡哨的小蝴蝶絡子,一看就是家中無良姐姐的作品。
與小朋友童趣的打扮反差明顯的是他的神情。弘晏的丹鳳眼本就顯成熟,尤其在他板著臉時, 更是顯得弘晏小大人一般。
“曾外祖、公費揚古跟皇瑪法說, 不可宣揚我阿瑪的功勞,不可賞賜我阿瑪許多。四伯和十三叔覺得有道理嗎?”
饒是見多了大風大浪的老四和老十三, 一瞬間門都有被讀心的震撼。
老四腦中頭腦風暴,但看著眼前不過開蒙年紀的小朋友, 隻覺得無論哪個想法都有些荒誕。“是你額娘教你這麼說的,還是你姐姐叫你來的?”
對於景君這個天才寶寶, 四大爺還是有些心理準備的,但他對於弘晏毫無準備。
隻見弘晏一臉嚴肅地搖搖頭,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嗎?我學問上不如姐姐, 但也不能事事躲在額娘姐姐身後。”
四大爺一時失聲。
弘晏的雙眸幽深地盯著他:“所以, 四伯覺得公費揚古所說對嗎?”
老四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座椅把手, 他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與高檔木料緊緊摩擦。直覺瘋狂叫囂著壓力,但他卻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眼前場麵的荒誕。
“為什麼來問我?”老四扯出一個勉強的笑。
弘晏歪了歪頭,也跟著笑了笑。“阿瑪以前說過,他兄弟中最能秉持公心、想要社稷百姓好的, 就是四伯和十三叔。如今阿瑪不在京中, 我隻能來找兩位叔伯請教, 要想為了社稷百姓好,是該宣揚阿瑪的戰功,還是不該?”
瑪德, 這要是老八說這話,那就是奪嫡中的終極拷問:你已經在利益爭奪的過程中丟失本心了嗎?如果你已經喪失基本底線如同直郡王和太子,那你上位與他人又有何不同?若你為了利益殘害忠良, 又跟如今玩弄權勢不再進取的老皇帝有何不同?
老四的臉幾乎是一瞬間門就漲紅了,就連麵厚如老十三,都瞬間門坐直,後背布滿冷汗。
話犀不犀利,得看跟誰說。
確實因為老四和老十三還有著想要國家更好的願望,這話才誅心。
如果說三征葛爾丹時老八的戰功還能歸結為他武藝出眾又抓住了時機,那麼此次三千勝兩萬的殲滅戰,就已經讓他進入到青史留名的將才行列。為大局計,自然應該在惡劣的奪嫡中保存這樣的名將,將來不論誰上位,或者老八自己上位,都能在對外戰爭中占據優勢。
但屁股坐在競爭者的位置上,他們下意識的反應,是想拉平老八的競爭優勢。甚至隱隱生出些嫉妒,大家都被喜怒無常的老皇帝折騰,憑什麼隻有你被誇獎啊!
小輩直白的誇獎,直指內心陰暗的詰問。這確實是老四最大的心理負擔。
“為社稷想,不該。”老四艱難地將這句話說出來,然後他像是如釋重負一般,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當初老八主動帶著銀票來填虧空的時候,心裡也是這般的感受嗎?老四有些空茫地想,好像是幫了對手一把,但這種問心無愧的感覺,並不壞。
眼前的弘晏並不驚訝,也沒有追問解釋,隻是很坦然地接受了。“多謝四伯,那我們說好了。”小朋友留下了一籃新鮮的水蜜桃,就準備告辭。
老十三喊住他:“弘晏,你還準備去彆的叔伯那兒嗎?”這是多管閒事的舉動,但也有幾分真切的擔憂。
弘晏一臉你胡說什麼呢的表情:“不去啊。”
老十三一臉被創了的委屈樣子:“隻有四伯可以迫之以方嗎?”
弘晏叉腰:“君子迫之以方,小人來戰罷了。十三叔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臭小子又沒文采又霸氣。
“你十二叔現在在太監中的人緣很好,禦前的消息都知道,包括你八姑姑的事兒。”老十三頗有些拱火地補充道,“你要是聽不明白,就告訴你額娘或者你先生。”
弘晏臭著一張貓貓臉:“十三叔你真壞。大的不提,就提十二叔。”
老十三攤了攤手,逗小孩道:“哎呀,年齡大的是大人,怎麼會是小人呢?”
弘晏不會說出太子或者老三是小人的話來,老十三這種滴水不漏的顯然也不會。
弘晏甩著小辮上的小蝴蝶走了,四大爺鬆下背脊,捏了捏眉心。
“這孩子是……”他沒有把話說完其實老四心裡還是傾向於是有高人在指點弘晏,在八爺不在京中的這個時候,確實隻有作為其唯一男丁的弘晏出麵才最為正式。但即便弘晏隻是傳聲筒,他表現出來的心理素質和應對老十三時候的急智,也過於優秀了。
而若是那番威逼聯合是弘晏自己的意思,那絕對是超越景君的恐怖。記憶力和理解力可以天才他理解,政治手腕也能天才就是神話故事了。
還沒有沉迷煉丹的四大爺拒絕相信神話故事,同時拉來家中所有學齡兒童進行了慘無人道的考校。
弘暉、弘時無辜被創,隻有剛剛出生的弘曆、弘晝苟得安寧。
而作為聰明人的十三爺自然不去看四哥的窘迫,及時告辭離場。弘晏是否真的聰慧,他準備看看接下來清濟園的應對。
如果說他們這方隻是想宣揚一下老八的功勞,不讓他低調的計劃成功,那其他可以做文章的角度就要陰毒多了。
一開始在避暑園林中吹起的風向確實挺正常的。就是開始有太太小姐,或者太監宮女議論起北方的那場勝仗,八爺如何如何厲害雲雲。而八爺一派從董鄂·費揚古往下都顯得口徑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