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兒, 北風呼嘯雪花飄飄。
鍋裡燒著水,餃子在水中翻滾,柴火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屋裡雖然有著短暫的安靜, 但是很快又熱鬨起來。雖然晚飯晚了點, 但是過年不吃頓餃子, 就一點年味兒也沒有了。
餃子開鍋,家裡樂嗬兒的, 田巧花一人盛了六個,說:“吃吧吃吧, 吃點好的, 明年是個好年景。”
“謝謝奶奶。”
田巧花:“哎~”
她說:“老三你給你媳婦兒盛一個嘗嘗味道,藥匣子說了,她灌了藥腸胃弱, 這兩天最好彆吃東西,喝點稀粥順一順就行, 不過過年,怎麼也得嘗一個餃子, 你多盛點餃子湯吧。”
王一林:“行。”
他顛顛兒的回屋, 正好爐子裡的柴火沒多少了,他又添了一點, 感歎自己回來的正好, 同時又碎碎念的罵上了顧凜。
是的,顧凜。
如果不是顧凜跟一般半大小子打架,他們每年都能撿不少煤塊兒呢,他老娘雖然摳,但是自有一套過日子的道理, 家裡總是會留一些,冬天燒煤可好了。
最起碼過年能燒煤,都怪該死的顧老三,他跟那些孩子搶,自己吃肉都不讓人家喝湯,鬨大了現在那頭兒圈起來不讓他們去了。缺德冒煙兒!
真是想想就想罵這個掃把星。
柳來弟雖然掉進了糞坑,雖然洗了冷水澡,雖然……總之,她現在的狀況其實也還好,畢竟農村都要下地乾活兒的女同誌,身體還是可以的,而且她也不是大蘭子那種掉進冰窟窿,冷水洗遭罪,但是又沒有那麼傷。
柳來弟灌了藥躺在被窩裡,炕頭兒燒的暖暖的,倒是覺得蠻舒服的,眼見王一林進來,開了口:“孩她爸,吃飯了?”
王一林:“你嘗一個吧,你現在腸胃弱吃不了的。”
他倒是挺體貼的,直接喂進了柳來弟的嘴裡,柳來弟:“唔。”
她吧嗒一下嘴:“沒吃飽。”
王一林:“沒事兒,你中午吃的不少。”
柳來弟:“都吐了啊。”
王一林想到她吐的,有點惡心的嘔了一聲,隨即說:“反正咱得聽大夫的,對了,我跟你說個好事兒,你有新衣服了。”
“什麼!”柳來弟差點竄起來。
王一林:“真的,我跟你說……”
他簡單把事情講了一下,柳來弟眼睛都直了:“六十塊錢,六十塊錢啊……”
她恨不能立刻據為己有。
這可是她遭罪才能拿到的,婆婆咋能不給她?柳來弟眼睛都赤紅了,想要錢!
王一林:“彆想了,媽不會拿給你的。”
柳來弟一秒泄氣,憂愁的很。
王一林還是了解媳婦兒的,說:“總歸你還有一件新衣服,你想想你的棉襖都多少年沒換了,都不暖和了,這新棉花可暖和了。”
柳來弟立刻說:“新棉花給你做棉襖吧,我穿你的舊衣服。我冬天不出門,你出門多,穿厚實點。”
彆看柳來弟對孩子一般,人還算計,但是對王一林倒是真心。王一林:“嗐,用不著,我這個穿的挺好,就穿你的吧。哦對,我問你個事兒,你今天是不是說寶丫什麼了?”
柳來弟一愣,隨即說:“沒有啊。”
她沒事兒也不跟孩子搭話兒啊,她,哎不對,她讓五丫跟寶丫要東西了,撒潑打滾道德綁架那種,她眼神兒期期艾艾起來,說:“你你你、你問這個乾什麼?”
王一林憂愁:“媳婦兒哎,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彆招惹小五子,你說你不招惹小五子,哪至於掉廁所裡,今天何四柱兒是想對付小五子啊。”
柳來弟:“!!!”
她氣急敗壞:“他算計我?他故意的?”
王一林:“差不多吧,我都跟你說一百遍了你怎麼也不聽,你看這事兒多惡心。”
想一想自己媳婦兒掉糞坑,他就膈應,真是扛不住。
按理說,一般人家遇見這種事兒早發飆了,王一城一說,估計就得爆炸,但是這人吧,就是這麼回事兒,如果是習慣了,反而是覺得正常。就像是他們家就這樣,王一城打小兒就這樣,但凡是誰招惹他,他早早晚晚都要找麻煩,自己家人也不例外。反正也不會真的傷害人,就是膈應人。
一次兩次的,大家都習慣了。
所以即便是這事兒很惡心了,但是王一林愣是沒太生氣。
因為打小兒就習慣了。
習慣最可怕!
王一林:“你彆招惹他,之前洗衣服不是都知道了嗎,他這人不好惹。”
柳來弟氣憤:“我還是嫂子呢,就讓我遭這個罪,他怎麼好意思的啊,這個缺德玩意兒,缺德冒煙吧他。”
王一林笑:“你生氣就多罵幾句,你怎麼罵他,他都不會生氣的。他臉皮厚,不在意這些的。”
頓了一下,說:“他小時候生氣的點是,誰罵爸媽他收拾誰,誰搶他吃的他折騰誰;現在是誰欺負寶丫,他折騰誰。他就這麼一個孩子,你也體諒一下他。”
王一林很是真心:“咱們還能生呢,總歸會有兒子的,他沒兒子,就讓著他點吧。”
這麼一說,柳來弟立刻眉開眼笑,她點頭說:“這你說的有道理,咱們將來可是能生兒子的,他就一個寶丫,確實是比較值得同情。算了,我當嫂子的不跟他計較,就一個娃兒,還是一個女娃兒,確實是容易過分的焦慮一些,我不跟他一般見識。大不了以後我不招惹他。他就是沒有兒子,心裡苦。”
“誰說不是呢,這沒兒子啊,不行的。”王一林感歎。
柳來弟:“可不,沒個兒子哪行,誰家不是兒子多才能撐得起門戶。”
王一林深深讚同,他爸去世的時候,他們都小,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是男娃兒,那日子可就更難了,到時候要遭多少罪真是不好說,虧得他們家都是男娃兒,也不是人人都敢招惹他們家。所以啊,他對生男娃兒有著很赤誠的熱情。
“說起來這事兒咱們也不虧,我這得了新衣服,真是不錯啊。”柳來弟想到新衣服,越發的高興,她掰著手指算,說:“你看,咱們真的不虧。”
王一林:“對了,咱媽給了我一塊布,說是給你做背心褲衩的。”
“啊,你趕緊拿回來啊。彆讓人摸去。”
她認真:“大嫂二嫂還有弟妹肯定嫉妒。”
“那是肯定的,我看弟妹今天臉色都不怎麼好。”王一林說:“肯定是嫉妒你有新衣服。”
“呸。就這還城裡來的?真小心眼。”
夫妻兩個叨叨起來,都覺得不能虧了,得趕緊的,王一林果斷的回去拿料子。他在屋裡耽擱了一會兒,過來一看孩子們都一個個點著腦袋,昏昏欲睡了。
王一城:“我給寶丫抱回屋子睡覺哈。”
小孩子也不可能堅持到十二點的,這不,已經困得不行了。
唐可欣:“我也堅持不住了,想睡一會兒。”
王一城:“走,你跟寶丫都睡覺去。”
他抱著寶丫回屋,小孩子跟著竄了一天,現在已經累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倒炕上就睡,根本不洗漱,王一城洗了洗毛巾給她擦了擦小臉兒小手兒,嘟囔:“我這又當爹又當媽,真難。”
唐可欣:“我來吧。”
王一城:“你歇著,你也累壞了吧?”
唐可欣:“就是害怕。”
王一城:“沒事兒,你看這種人,她算計你又怎麼樣,還不是自己下水了,活該倒黴,我跟你講,這三九天的北方啊,她這次沒事兒也得遭大罪。”
“我看三嫂洗冷水澡還好。”
“這跟掉進冰窟窿可不一樣。”
他拍拍唐可欣,說:“你休息,我還要守歲,你自己把門關好。”
唐可欣柔和的點頭,不過,也是真的累了,看熱鬨也是很累人的,她徑自躺下,說:“我肯定能一覺睡到大天亮。”
王一城含笑點頭。
他關了門重新回到主屋,竟然就田巧花一個,王一城:“人呢?”
田巧花:“都回屋送孩子了,今晚過年,都睡自己屋。”
王一城點頭。
田巧花:“你媳婦兒怎麼了?這臉色可不怎麼好看,我看她從河堤回來就不高興。”
王一城:“大蘭子想推她下水,嚇著了。”
田巧花吃了一驚,臉一下子就黑了:“咋回事兒?”
王一城:“那丫頭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沒安好心眼,想推小唐下水,虧得她運氣好,讓人拽開了,大蘭子自食惡果。這還能不嚇著?這玩意兒也比怪二賴子他們家都看不上大蘭子。最起碼人家也沒想著害命啊。大蘭子可真是夠毒了。”
田巧花冷笑:“像他爹。”
她說:“往後可得小心著點這個死丫頭,真跟毒蛇一樣。這都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推香織,大家心裡都清楚,於招娣和顧香織沒有撒謊,撒謊的是大蘭子,不過顧家不當回事兒罷了。這是什麼人家啊。
“對了。你什麼時候上山?”田巧花問了一嘴。
王一城:“等一會兒就去。”
大年三十兒,他肯定是要去給他爸燒點紙的。
他每年都去,不過這事兒不好對人言,自然得偷偷摸摸。
也沒一會兒的功夫,大家都回來了,守歲還是要守歲的,一家人湊在一起,倒是嘮上了於招娣,田秀娟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於招娣了,她也不是顧家的人,甚至兩家關係有摩擦。這救人倒是冒頭兒的快,就這麼應承了二賴子媽,那麼人家少不得要找她的。這老太太的賬可賴不掉啊。
再說了,她一個姑娘哪兒來的錢啊。
這自己不攢著過日子,竟然還給一個外人花錢,她喜歡顧凜,大家都看得出來,可是大蘭子算是啥!就這麼就拿錢出來?吳阿婆自己都不拿呢。
於招娣以為大家不知道,但是村裡哪兒有秘密啊,大家都在琢磨,這姑娘是哪兒來的錢。
陳冬梅就說起這個:“你說於招娣哪兒來的錢啊,於大媽可不能給她,要是給她,他家兒媳婦兒早翻天了。”
“這誰知道。”
“許是在山上挖到了什麼好東西?”
他們這邊村裡人能夠突然發點小財,基本上都是在山上挖到好東西了。
傳聞裡發財的事兒,都是這種,要是旁的可沒聽說。
“那不曉得能挖到什麼。”
“人參?這玩意兒可貴。”
田秀娟小聲:“我覺得不是這麼貴重的,她要是這麼有錢,那肯定過的更好啊。”
“那倒是。”
大家討論著於招娣錢財來源的事兒,王一城聽了會兒熱鬨,說:“我打算上山給咱爸燒紙,你們誰去?”
田巧花低聲:“彆都去,人多眼雜。”
王一山:“那我跟小弟一起去吧,老二老三你們就彆去了。”
“行。”
這種事兒自家人自然沒有彆的可說的。
王一城:“多穿點。”
“我知道。”
兄弟兩個穿了衣服,田巧花將買的黃紙交給王一城,說:“跟你爸說,在那邊好好過,咱多給他燒點錢。”
頓了一下,又念叨:“記得說一下你娶媳婦兒的事兒。”
王一城:“行行行,放心,我一定把家裡這一年的事兒都說了,三嫂掉進廁所都說。”
王一林幽幽:“這倒是也大可不必,我媳婦兒還是要名聲的。”
“哦!”一群人,一個哦。
王一城和王一山一起出門,兩個人一起上山,往年基本也都是他們兩個,王一山是長子,自認為自己一定要去的。王一城是嘰嘰歪歪,不讓去就自己去,田巧花還不放心了,所以不如就他倆。
兩個人一路上山,天空還飄著雪花,兩個人深一步淺一步的,回頭往山下看,就能看到好多人家帶著點點亮光,都沒睡呢,還在守夜。
兩人往山裡走,這路可不近,他家比彆人家更深不少的。
王一山:“這新的一年就要來了,你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也是有媳婦兒有孩子的,可不好再繼續偷懶耍滑,也該撐起門戶了。”
王一城:“大哥,我現在也沒偷懶啊。”
他理直氣壯:“你怎麼能冤枉我,我哪裡偷懶了?我明明乾活兒很認真的,咱可不能這麼說,你這樣說我就要傷心了。”
王一山:“……”
王一城:“再說,我雖然乾活兒不行,但是也不是個沒用的啊,你看,我工分也不算很少啊。”
王一山:“……”
他本來就不是個嘴巴靈巧的,被王一城這麼一搶白,倒是不知道說啥了,好半天,憋出來幾個字兒:“你可得有自知之明啊。”
王一城:“那我咋沒有了?”
他無辜聳肩。
王一城:“大哥啊,你看你,你這人啊,就是思想老派。你不能隻看到我的缺點,要看我的優點啊。你看,我為人赤誠做事熱情,雖然乾活兒不行,但是其他的事情,我可都沒有推脫過,都會儘自己一份力。而且做事情認真利索,這麼多優點呢。”
“那倒也是……”
王一山都不用使勁兒忽悠,輕輕忽悠,就立刻點頭了。
王一城:“……”
他大哥這人,要是出去可真是太容易被騙了。
兄弟兩個一起上山,而這個時候,老王家的隔壁顧家也開了門,顧凜一個人躡手躡腳的出門,家裡的人還沒有回來,因為餃子丟了,他指揮孩子們重新包了餃子,他家香織這一點做的還是很好的,乾活兒麻溜兒,包餃子,她是主力。
再看招娣盼弟棗花,他們幾個還不如香織。
不過這一次就沒有白麵餃子了,二合麵素餃子,吃的沒滋沒味。
小孩子沒有什麼勁頭兒守夜,一個個早就睡了。
家裡的大人都跟著大蘭子去醫院了,大驢子二驢子因為沒吃到白麵餃子而十分不高興,並沒有守夜,家裡很快的就陷入了安靜。外麵雪花飄飄,這東北的雪真的多,天冷的讓人不舒服,顧凜也就一條棉褲,被二驢子謔謔了,穿著兩條單褲出門,他躡手躡腳的出去,反手關好了門。
顧凜自以為無人知曉,卻不知道,香織看到了,這一次她沒有起身跟著,反而是又躺了下來。
她縮在被窩裡,睡得更實在了些。
顧凜一路出門,悄麼悄的來到徐家外麵,他已經好多天沒有看到徐小蝶了,徐家把徐小蝶看的嚴嚴的,根本不許兩個人見麵,他心裡難受,繞著徐家前院後院的尋找機會,但是卻毫無進展。
他憂傷的歎息,隻覺得更冷了。
這男娃兒怎麼就能這麼淘氣。他這大腿,冷颼颼。
他默默的看向了不遠處的於家,走了過去,相比於徐小蝶,於招娣是住在後廂房,自然是很容易找到,他輕輕敲了一下窗戶,很快就有回應:“誰?”
聲音壓得低低的。
“是我。”
於招娣立刻開窗,窗戶被敲響的那一刻,她立刻就想到了顧凜,果然是他來了。她喜出望外:“顧大哥,你咋來了。”
她眉眼都是笑容,說:“你找我?”
顧凜沒敢多留,說:“你出來,我們一起說說話。”
他其實隻是想讓於招娣給他買一條新棉褲,不過今晚家家戶戶都睡得晚,他不敢在窗戶下說這些,生怕被人發現,他可是很要臉麵的。
雖然村裡有些謠言,但是他絕對不會讓謠言坐實了。
他從頭到尾,就沒有看上過於招娣。
顧凜說:“你能出來嗎?”
“當然能。”
於招娣:“你等我。”
她關好窗戶,又穿上了棉襖,這才一樣躡手躡腳的出門,他家人也沒睡呢,可不能被發現。她悄悄出門,就見顧凜等在不遠處,她地生笑了出來,說:“顧大哥。”
飛奔過去,一下子撲到了顧凜的懷裡:“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顧凜嘴角抽了抽,輕輕的拍了一下於招娣,說:“過年叫你出來,耽誤你們一家團圓了。”
一聽這話,於招娣翻白眼:“可拉倒吧,什麼團圓不團圓,他們也沒把我當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