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可欣要離開了, 王一城去開介紹信，田巧花就知道這個結果了。
不過也幸好她兒子提前暗示過她，所以老太太倒是沒有什麼擔心, 反而有種“果然來了”的感覺。這要是真的兒媳婦兒, 其實她還挺擔心唐可欣走了不回來了。
如果是假的，反倒是很釋然。
主要是，假夫妻的話，她兒子屬實是不虧本啊, 雖說唐可欣沒有交糧食, 但是她也拿了不少東西過來, 肯定是抵得過糧食的價值的。他們農村人家票少, 所以這樣反而更合適。家裡勞動力多工分多, 倒是不缺糧食，這樣更好。
而且啊, 她陪嫁了一台縫紉機啊。
那可是縫紉機！
她都不知道他家小五子這麼值錢，也就半年，這比上班賺的都多了。
雖說唐可欣這次走了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田巧花也沒一錘子買賣就冷酷, 她中午倒是做了魚和肉，念叨：“小唐你多吃點，晚上坐車時間長, 也頂餓。”
唐可欣點頭, 眼淚汪汪：“媽，我舍不得您……”
她嫁過來之後就跟在王一城身後轉悠, 沒怎麼往田巧花麵前湊，但是這一點也不妨礙她覺得田巧花是個很好的婆婆，這婆婆雖然嘴巴壞一點, 但是做事情公正啊。
她住筒子樓也見多了偏心眼的老太太，深深知道田巧花這種很難得。
她在王家都沒有乾什麼活兒，王家還對她很好，幾個嫂子雖然不像好人，但是也不找茬兒啊。
嗯，也可能是不敢找茬兒，畢竟王一城戰鬥力還是有的。
反正，她就是覺得王家很好，她哭唧唧，說：“我會想你們的。”
田巧花：“你看你這孩子……”
她也有點難受了，說：“你可以給我寫信，我也是上過掃盲班的。我都認字兒的。”
唐可欣用力點頭：“嗯，我一定給您寫信。”
王家幾個兒子兒媳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這走了又不是不回來，怎麼都怪怪的。不過大家也沒多想，反倒是說：“你彆難過，咱都是一家人，早去早回就是了。”
唐可欣沒言語，低頭扒拉飯。
田巧花：“我給你整兩個饅頭，你帶著路上吃。”
唐可欣趕緊搖頭：“不用的。”
田巧花：“什麼不用，這路途也不短，也不知道火車上有沒有吃的。”
唐可欣：“有的，有賣的。”
田巧花：“那也不能全花錢買啊，肯定不便宜。”
王一城：“媽，饅頭乾巴巴的，你蒸幾個包子給她帶著吧。”
田巧花深深的看了王一城一眼，說：“成。”
王家幾個媳婦兒有點眉眼官司，不過很快的又彆開，沒言語。
王一城和唐可欣已經給東西裝好了，三個包裹呢，田巧花吃完午飯就開始蒸饅頭，王一城在一旁跟唐可欣一起打下手兒。
眼瞅著時間差不多了，包子也出鍋了，他們終於準備要出發了。
王一城說：“你這中轉的時候倒是不容易。留心點東西彆讓人偷了，不過遇到胡攪蠻纏的還是算了，你一個姑娘在外還是注意安全。”
唐可欣：“沒事兒，我行的。”
她下鄉之後見識多了，打架都看了好多場了，可沒人能占她便宜。
王一城：“總歸小心點。”
他整理了唐可欣的東西，說：“走吧。”
寶丫從外麵竄了進來，眼巴巴的看著唐可欣，唐可欣上前抱住寶丫，說：“唐姐姐會想你的。”
寶丫突然問：“唐姐姐，你走了是不是就不在回來了？”
她聲音有點點委屈，她都有新媽媽了，怎麼又沒有了呢。
她糾結著扯著衣服，說：“你是、你是不喜歡我嗎？”
村裡很多人都說唐姐姐肯定有一天會嫌棄她，她都知道的，她以前都不相信，可是唐姐姐不會回來了。小寶丫雖然小，但是可不傻，從爸爸和唐姐姐的隻字片語裡就聽出了不少的。
唐可欣立刻搖頭：“我當然喜歡你，我特彆喜歡你，也舍不得你和你爸爸，但是……”她不知道怎麼解釋了。
王一城頓了一下，捏捏閨女的臉，說：“你唐姐姐總是要回自己家的。”
寶丫：“可是她跟你結婚了啊？”
王一城：“那又咋了？有好生活你不讓你唐姐姐追求？你想想啊，你愛不愛下地乾活兒？”
寶丫堅定搖頭：“我不喜歡。”
小孩子乾活兒就是每年秋收的撿麥穗兒，就這，小寶丫還想偷懶呢。
“你看，你都不喜歡，唐姐姐比你的活兒累多了，她肯定更不喜歡，現在有個機會可以回去，那麼你要阻攔嗎？就算是她走了，她也是唐姐姐，你們也可以通信。這也不是說她不要你，那人總不能特彆虧待自己吧？”
寶丫抿著小嘴兒，有點糾結。
王一城抱起寶丫：“我們寶丫都想偷懶，彆人自然也想的。“
寶丫：“哦。”
王一城：“唐姐姐很喜歡寶丫的，她想離開不是不喜歡你，而是實在不想乾農活兒，不過這個你可不能跟其他人說，懂嗎。”
唐可欣用力點頭：“對的啊，我最喜歡你了，你是我下鄉的第一個好朋友。”
寶丫聽到這個，倒是點頭說：“是呢，我們是好朋友。”
唐可欣：“我會給你寫信的，你要好好讀書認字兒啊。”
寶丫：“嗯。”
王一城：“我寶真乖，爸爸現在去送唐姐姐，你要不要去？”
寶丫立刻抬頭：“我要去。”
王一城：“行。你穿衣服，我們一起走。”
“好！”
王一城本來不想帶著小孩兒的，東西這麼多，還帶個孩子挺麻煩，但是寶丫有點傷心，王一城自然要帶著她。
唐可欣看著這爺倆兒，突然說：“我們去公社的時候，照個相吧。”
王一城看向唐可欣。
唐可欣：“我想留著紀念。”
王一城：“行。”
唐可欣：“那我打扮一下。”
她眼睛都哭腫了。
王一城：“我幫你。”
因為這個小插曲，他們出門晚了一點，王一城騎車的速度倒是挺快的，田巧花送他們到村口，揮著手說：“路上小心~”
“知道了！”
田巧花站在村頭，看著唐可欣他們的背影，心中惆悵了一下，不過很快的就恢複了正常。她兒子這麼值錢，他們家又不吃虧，倒是糖丫頭這下鄉一趟，這要是可著貧窮的人家，那得砸鍋賣鐵了。
她感歎這些知青下鄉真真兒不容易，搖頭背著手往村委會走。
唐可欣這一走，她小兒子又沒有媳婦兒了。
這要是算起來，他要是再找就三婚了，不好找啊。
當媽的又有點憂愁了。
但是，很快，很快的，田巧花又生龍活虎了，她覺得，小五子其實也不用擔心什麼。他找也罷，不找也罷，都是不是難事兒。她自個兒還沒有自行車縫紉機呢。
乾啥要為已經有了自行車縫紉機的人操心？
沒必要！
她得去找找何四柱兒，這棉花可得趕緊的了。
他不趕緊拿過來，老三媳婦兒都不能出門了，真是麻煩。
還是小五子這小子挑事兒，就是個攪屎棍。
當媽的碎碎念，回了大隊部，王一城騎車很快，他們一路上幾乎也沒遇到什麼人，直奔著照相館，老師傅正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就看幾人風塵仆仆。
“同誌你好，我們照相。”
老師傅點頭：“自己對著鏡子整理一下。”
幾人很快的來到鏡子前，寶丫小個子夠不到，當爸的給她整理好了，照著鏡子看了一下，小寶丫滿意點頭。這可是照相呢。
唐可欣還要去縣裡坐車，他們並沒有耽擱，很快的坐在了板凳上，寶丫坐在兩個人中間，三個人對著鏡頭，笑容燦爛——哢嚓！
王一城就要起身，唐可欣拽住了王一城，說：“我們合影一張。”
王一城：“你瞎說什麼呢，這孤男寡女的合影到時候被人看到了，你怎麼解釋我們的關係？”
三個人其實也不是很好，不過王一城就想著大家一場“家人”也算是留個紀念，就算是以後沒有來往，寶丫也會記得曾經有個唐姐姐。
王一城為了唐可欣好，但是唐可欣倒是拒絕，她堅定的拽著王一城，說：“我不管，你趕緊的。我一個姑娘都不在意，你害怕什麼？反正我得留個紀念，我們先拍照，到時候你要寄給我啊。”
寶丫跳下椅子，很識趣兒。
王一城：“那好吧，聽你的。”
兩人並肩坐在一起，這個年頭兒都是這麼拍照，倒是沒有其他的樣子。
哢嚓一下，一張照片拍好，唐可欣：“寶丫來，我們兩個人在合影一張。”
三個人輪著照相，唐可欣抱著寶丫照了一張之後，王一城也抱著寶丫照了一張。拍了四張照片，王一城交了錢領了票，這才將自行車送到大姐王一紅家，之後領著兩個人做公共汽車去縣裡。
寶丫雖然經常跟爸爸一起來公社玩兒，但是卻很少去縣裡，也很少坐車的，她坐在大客車上，緊緊的抓著爸爸，小臉兒激動，她坐車了，會跑的大客車。
小姑娘揚了揚下巴，有點小驕傲。
唐可欣也抓著王一城的胳膊，王一城：“你那邊弄好了，就趕緊跟我聯係。”
唐可欣點頭：“我知道的。”
王一城壓低聲音，說：“你既然是回家接工作的，就趕緊的，彆磨蹭。你哥哥沒結婚是很疼你，但是如果真的有了愛人可能就未必。你爸媽雙職工，保不齊也有人盯著他們工作，到時候你多個沒工作的嫂子，那肯定是要跟你爭搶你媽的工作的，就算那時給了你，也難免跟哥哥有隔閡。我倒不是說你哥哥一定會找個沒工作的。隻不過吧，如果有人不想下鄉又沒有工作，未必不會打你哥哥的主意。男人這玩意兒吧，我自己就是，我最懂，主要還是看臉，保不齊就被忽悠了。我不吝於不好的揣測彆人，我不認識旁人，我就是認識你，所以我希望你好。”
唐可欣低聲，堅定又認真：“我知道了。”
王一城：“你們明白就好，你看我家兄弟幾個，雖然談不上感情深，但是也是兄弟關係不錯，兄友弟恭吧，可是各自成家都是向著自家的。反正我有好東西肯定要給我閨女，我相信我哥哥也一樣。你們家也許會不同，但是也未見得就不同，所以有些該是你的，你就爭取。你爸媽疼你，你以後知道孝順他們就行，不用跟你哥哥謙讓。”
唐可欣：“五哥，我知道你跟我說這些都是真心真意為了我好。”
王一城：“你不覺得我是挑撥離間就行，畢竟我們一起相處了半年，我總不能憋著不說。還有，如果你將來結婚，該是你自己的，還是要好好的收著，一味付出是蠢貨，你可彆犯蠢。就算是嫁人，你也曉得，你雖然是人家媳婦兒，但不是賣過去的小媳婦兒，你一點也不比彆人差，不管哪方麵，你都很好的。彆讓人踩著做受氣包啊。你要是那樣，我可要看不起你的。”
王一城也算是掏心掏肺了。
嗯，對得起縫紉機。
半年就給他一台縫紉機，他當然得掏心掏肺提點她，這是一個好姑娘啊，人特好。
“你條件好長得好有工作，自信點，你就是最棒的。”
唐可欣：“那肯定的！”
王一城笑了：“行了，你眯一會兒，等一下到了我叫你。”
寶丫這個時候豎著耳朵偷聽呢，王一城擼了一把她毛茸茸的小帽子，說：“你這是乾啥？偷聽啊。”
寶丫嘻嘻一聲，靠在了爸爸的身上。
王一城：“你也歇會兒。”
寶丫：“好呀。”
她有一點點小暈車，不算很嚴重，但是仍是靠在了爸爸的肩膀上，抿著小嘴兒。
雖然有點小難受，但是還是很喜歡坐車的。
這條路做公共汽車就快了不少，王一城他們沒經過多久就到了，火車站和汽車站距離不是很遠，王一城背著三個大包，唐可欣倒是緊緊的牽著寶丫。
王一城去窗口買了票，也沒有交給唐可欣，說：“走吧，我送你進站裡，車子還有半個多小時。”
唐可欣默默點頭，她越是往車站走，心情越是難受，明明本來都已經恢複了，可是吧……“嗚嗚嗚嗚！”
唐可欣又哭了起來。
王一城：“你還記得你為了照相，化妝了的事兒把？”
唐可欣：“我管那些的，嗚嗚嗚嗚，我就是想哭，醜就醜吧，我難受……”
王一城失笑：“彆哭了，你要是在哭，我們寶丫也要哭了。”
果然，寶丫也扁起了小嘴兒，王一城揉揉女兒的頭，說：“你彆哭，你哭爸爸是會心疼的。”
唐可欣怎麼就覺得這話不對呢，她說：“你啥意思啊，我哭你不會心疼啊。”哭哭啼啼的抽泣著問。
王一城笑：“對啊。”
他這還笑的出來：“你哭我就不會心疼啊，那你還哭嗎？”
唐可欣：“哇~你不是個好東西！”
哭的更大聲了，她說：“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讓我開開心心的走才這樣說，但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不哭的，我以為，我以為我們還能一起很久的，可是怎麼這麼快啊，我怎麼這就要回家了，我不想離開你……”
王一城：“你說的什麼傻話，來，擦擦眼淚。”
唐可欣：“我不想離開你，我也不想離開寶丫，我們三個一起挺好的，嗚嗚嗚……”
王一城：“你看你，還哭的更大聲了。”
“我就要哭，嗚嗚嗚……”
唐可欣哭哭啼啼的，寶丫都看蒙了，這也不哭了，眼巴巴的看著。
周圍的視線的更是刷刷的看過來，又不是王一城天生臉皮厚，這個時候已經要腳趾扣地了，不過好在現在他並沒有。他倒是挺淡定的，說：“再擦擦，你這粉都哭掉了。”
臉上一條一條的。
唐可欣：“嗚嗚嗚~”
車站工作人員終於看不過去，走了過來，問：“同誌，請問這裡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懷疑的視線看著王一城，仿佛他是拐帶婦女兒童的壞人，好在王一城還有一張好臉，但凡是長得凶惡一點，更要被懷疑了。保不齊都要被按住了。
王一城：“這是我媳婦兒，她是下鄉知青，等一下要趕火車回娘家，這離開我心裡難受。”
工作人員看向唐可欣，唐可欣還在哭：“他說得對，我舍不得他……”
嗯，好的，沒撒謊。
不過他們還是鮮少見到這樣的。
王一城：“你要是腫著眼睛回家，你爸媽可要擔心了。”
唐可欣：“那我忍不住啊，我都要走了，怎麼可能不哭，嗚嗚嗚，你說對不對寶丫。”
她蹲下抱住了寶丫，寶丫安撫的拍著唐可欣，說：“不要哭啦。”
唐可欣：“嗚嗚~”
幾個人在這邊哭著，就看有火車進站，他來到檢票的門口往外看了看，說：“車進站了。”
唐可欣：“我希望車晚點來，嗚嗚嗚。”
這個哭啊。
王一城安靜的陪在她身邊，小寶丫都能安慰人了：“哭完就不好看了。”
“我都走了，還管誰看不看的啊。反正你也看不見，我醜也沒有關係。”
寶丫似模似樣的：“可是那也要好看啊。”
王一城背起包裹，又牽住了寶丫，說：“我們過去檢票吧。”
唐可欣抽泣著跟著王一城走過去，正好趕上火車正在下客人了，他們站在月台等候。
而這個時候，車上下來一個短發的中年女同誌，等在月台上的兩個人趕緊上前迎了上去：“洪廠長，這裡這裡。”
被稱作洪廠長的女同誌有些嚴肅，整個人帶著幾分冷硬的氣質，她一手提著箱子一手牽著一個小男孩兒，那小男孩兒比寶丫大個三四歲，看著比紹文紹武高，不算小，被牽著有些彆扭的蹙眉。
她身後還跟了一個短發的小年輕女同誌，女同誌倒是挺有力氣，提著兩個箱子。王一城認出了接客人的，嗯，他的老同學關宇老小子啊。
關宇沒看見王一城，他正賠笑著說話呢。
倒是這個女同誌察覺到了視線，看了過來，這一看，她就微微蹙眉。
還彆說，王一城一眼看過去也覺得這個女同誌有點眼熟。不過他很快的彆開了視線，這時人都已經下車了，他提著行李把唐可欣送上了車，找了一個空位趕緊說：“快坐這兒。”
唐可欣趕緊坐下，她距離這麼遠，自然要有個位置的。
王一城將行李都放在行李架上，現在換唐可欣牽著寶丫，一點也不敢鬆手，誰知道這車站有沒有拐子。
王一城把東西放上去，有個小包裹沒放上，說：“這是媽給你蒸的包子還有煮的雞蛋，你路上吃。”
交代完了，趕緊接過寶丫，說：“我們下車了，你路上小心。”
這裡是小站，停靠時間沒有那麼長，他不敢耽擱。
又把車票遞給唐可欣，叮囑她彆弄丟了。唐可欣揉著眼睛，又想哭了，但是卻又堅強的說：“你們快下車吧。我到了會給你們發電報的。”
王一城：“好！”
他很快的抱著閨女下車，站在了月台上，火車發出了氣鳴聲，很快的，就要關門，王一城靠邊站了站，眼看車子緩緩移動，他和寶丫衝著唐可欣擺手。
唐可欣的頭從窗戶探出來：“五哥，你們要好好保重自己！”
王一城也紅了眼眶：“你也是！一路順風！”
“唐姐姐再見……”
眼看火車前進，王一城抱著寶丫往前追了幾步，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戛然而止停下了腳步。
寶丫已經哭了出來：“唐姐姐走了，嗚嗚嗚……”
王一城垂垂眸，隨即抬頭：“是啊，走了。有些人就是你生命中的過客，總是要走的。”